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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踢上了铁板7
    似乎不忍再看到更多的杀戮,太阳沉入了地平线,幕色四合,天空晦暗,意味着这可怕的一天要过去了。
    筋疲力尽的蒙古军带着满腔不甘和愤怒撤了下去,他们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再打下去了,由于饮食结构失衡,严重缺乏维生素c,草原上的牧民大多有夜盲症,打夜战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天一黑,他们不撤也得撤。
    天雄军同样筋疲力尽,每一个火枪手的虎口、肩膀都是又酸又痛,没力气追击了。用火枪轻轻扣动板机就能夺取生命固然潇洒,远比手持刀斧面对面的砍杀省力,但长时间射击,那强劲的后座力也让人吃不消,何况是一场以一敌十的恶战!
    郑经望着城下那层层密布的尸体和一汪汪可以浸到脚踝的污血,呸了一声,说:“狗日的鞑子,真够硬气的,冲杀得挺凶,够味!”
    大家都有气无力的笑了起来,尤其是炮兵,直接瘫倒地在上,懒得动弹了。蒙古军的凶悍和顽强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击退一个千人队又来一个,毫不停歇,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为了击退蒙古军的疯狂进攻,在短短一天的战斗中,天雄军共计发射了一百二十多发160毫米臼炮炮弹,扔掉了八千枚手榴弹,打出了三万多发子弹,即便是这样还是多次让蒙古军冲上了城墙,天雄军的火枪手不得不频频用刺刀跟他们展开白忍战,捅弯了一百多把刺刀,至于助战的镖师和民兵,更是杀得钢刀卷刃,如此惨烈的战事,在明蒙两百多年的交战史中是非常少见的。也就这一天,蒙古军死伤多达五千人,而守军死伤也超过四百,城墙上下都是血迹斑斑,伤兵满营。
    留着浓胡须的镖师也死伤不少,一个个两眼发红,现在他们正很有耐心地用横刀将躺在城墙上的蒙古伤兵挨个捅死,然后将尸体扔下去,省得阻手碍脚。城下的蒙古军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仇恨越发的深了。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再是打下应州城能抢到多少东西的问题,哪怕仅仅是为了蒙古人传承三百年的骄傲,他们也必须拿下应州,否则他们这万里边陲,再也不会有人敬畏他们了!对于这些习惯了弱肉强食的族群而言,失去了威慑力就等于世界末日!
    这是一颗难啃的核桃,可难啃也得啃,即便拼着崩掉几颗牙也要咬碎它,再和着碎牙血水一起吞下去!
    现在大家都没有力气打下去了,各自坐下来吃晚饭。王文斌指挥妇女将大捅大捅的馒头、包子和奶茶抬上来,浑身是血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而蒙古军也几十人一伙,从死马身上割下一大块肉放到火上烤得半生不熟的,便像狼一样撕咬起来,嚼得血水直流。在他们吃死马肉的时候,蹄声震天,一支大军踏着暮色涌了过来,加入吃马肉的行列。这是草原上各个部落响应伯颜的征召拼凑起来的生力军少说也有七千人,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让失血过多的蒙古军恢复了一点信心。
    王文斌见敌军又来了援军,不禁有些担心,问郑经:“鞑子的援军来了,声势更盛啊,我们还能守多久?”
    郑经恶狠狠的说:“来再多也没用!应州就是一座填不满的坟墓,如果他们觉得自己的兵力足够,只管填进来好了!”
    那杀气腾腾的语气让王文斌打了个冷战,这些刚刚结束厮杀的丘八杀气真不是一般的浓,一个个跟煞神附体似的!不过有这么一群杀气腾腾的家伙在,王文斌反而觉得很有安全感,这些天煞星杀起鞑子来可不是一般的狠!
    嘭!
    伯颜将一碗奶酒狠狠的掷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四溅中,这位土默川的霸主两眼血红,嘶声狂吼:“区区八百明军把守的应州竟然这么难打,短短一天我们就死伤了五六千人,五六千人!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古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仗打成这样,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今天蒙古军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蒙古与大明两百多年的战争史中,可曾有几仗能像今天这一仗这样打得这么狠,这么坚决的?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打进应州去,就连在应州城墙上打出一个缺口都做不到!在明军那可怕的火力网的绞杀下,他们是整个百人队整个百人队的打光,不知道多少部落头人正在痛哭流涕,哀叹死伤太过惨重呢!回想到城墙上刀光剑影,城墙下爆炸声如雷震的情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真是太惨烈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事!
    满珠习礼同样红着眼睛说:“明狗欠了我们一笔血债!我想他们的火器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明天加紧进攻,一举破城,然后屠尽应州城中一切活物,把这座该死的城市抹掉!”
    乌汗说:“应该多造楯车!他们的火铳非常厉害,我们的盔甲和盾牌在他们面前跟纸糊的一个样,只有楯车能挡住他们的火铳射出的子药!”
    满珠习礼说:“楯车也挡不住,我看过了,很多楯车都被打得跟筛子一样。”
    乌汗说:“那也比盾牌强!多造一些楯车,现在楯车上蒙上两层牛皮,肯定能防住他们的火铳!”
    伯颜叹息:“你的想法好是好,问题是……我们上哪找这么多木料啊。”
    乌汗哑口无言……
    是啊,要大造楯车的话肯定需要大量木料,可是应州方圆百里都找不到像样的树林,上哪找这么多木料?
    资源匮乏始终是游牧民族的软肋,而且这种“匮乏”还是全方位的,他们缺人,缺木材,缺铁,缺粮食,缺盐,什么都缺,先天上的劣势使得他们极少能够与农耕王朝势平等对视。当然,如果他们拥有足够的资源,什么都不缺了,恐怕也没兴趣去四处抢劫了————吃得饱穿得暖了还四处抢劫,闲得蛋疼么。
    没有木料,大造楯车也就无从谈起,蒙古军只能乘着夜色回收那些被击毁的楯车残骸,将还能用的木料拆下来连夜赶工,造出新的楯车。士兵们则找来牛皮和马皮蒙在自己的盾牌上,以增强它的防御能力,至于管不管用,谁也说不上来,只能求长生天保佑了。
    第二天,恢复了体力的蒙古军继续发动猛攻,手持刀盾的士兵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羽箭密似飞蝗射向城垛,杀声震天。而明军一如既往的用猛烈的火力招呼他们,这次很多民兵也扛着火枪上城墙,加入了排队枪毙的行列————火枪就这点好,一个普通的农夫只需要训练个一两天就能学会装弹射击了,至于准头……拜托,在这种数万人的大会战中,准头真的重要吗?一块砖头扔下去能砸倒三个的密度,只要方向别搞错都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几率打到人,要个屁准头啊!蒙古军发现城垛上喷火的枪口明显增多,这意味着他们要承受更大的伤亡了,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城头上投下来的手榴弹也比昨天要致命得多,昨天很多民兵由于过于紧张,闭着眼睛瞎扔一气,很多手榴弹扔到了尸体堆里,白白浪费了。现在他们放松了许多,已经敢于先探头出去观察一下再往人多的地方扔了,这要命的玩意儿乒乒乓乓的炸个不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被炸得血肉横飞,蒙古军苦不堪言。至于臼炮,干脆就把射界调到了近乎垂直,很多炮弹火箭发射似的高高飞起,再直挺挺的扎下来,就落在城墙附近,炸得地动山摇,很多残缺的肢体被爆炸气浪抛上城墙,砸得城墙上的士兵哀哀直叫。
    蒙古军毕竟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轮番冲击之下,还是让他们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看到希望的蒙古将士狂呼大喊,疯狂地朝缺口涌来,那缺口越来越大。伯颜见状,激动的跪在地上,张开双臂仰望着天空,流着眼泪大呼:“长生天庇佑,我们赢了!”满珠习礼和乌汗也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连声说:“赢了,赢了!”
    有时候人真的应该谦虚,过早下结论是一种很伤人品的行为,这不,这几位大人物才叫了几声“赢了”,战局马上就发生了变化。郑经一声令下,突破口两端各自杀出两队百人左右的民兵,最前排的手持大盾形成一堵坚不可摧的盾墙,第二排和第三排是长枪兵,四米长枪探出,密如芦苇,踩着鼓点缓缓逼上。一队掷弹兵跟在最后面,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手榴弹,腰间还插着八九枚,一声呼喝,一排手榴弹脱手飞出,落在蒙古军中间,轰轰轰轰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巨响,蒙古军被炸翻一大片。盾墙趁机逼近,将他们往中间挤,掷弹兵不停地投出手榴弹,炸得他们血肉横飞。蒙古士兵意识到如果他们不能跟明军士兵搅在一起,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了,他们狂叫着扑向盾墙,试图摧毁这道防线,撕碎那些可恶的掷弹兵,然而没等他们手中的弯刀砍到盾牌,四米长枪就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那些民兵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按着命令一次次的将手里的长枪刺出去,将冲过来的蒙古士兵一排排的刺倒,城墙上的空间是有限的,一道盾墙加两层长枪,可谓水泄不通,除非将这些枪盾兵全部干掉,否则根本就冲不到掷弹兵面前……然而威胁最大,对他们造成杀伤最多的正是躲在后面的掷弹兵,枪盾兵更多的是起到阻止蒙古士兵冲过来攻击掷弹兵,并将他们往中间挤压,方便掷弹兵攻击的作用,这是一个死循。蒙古士兵绝望地嚎叫着,疯狂砍劈着盾墙,手榴弹咝咝冒烟的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在他们身后,炸起一团团血雾,长枪不断刺过来,将他们捅翻……
    这正是军阵的威力,那些与蒙古勇士厮杀在一起的民兵单独拎出来,恐怕没有一个是蒙古勇士的对手,然而当他们几个兵种组合起来之后,却是砍瓜切菜一般,悍勇的蒙古勇士在长枪、盾墙、手榴弹的组合面前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另一边,蒙古军不计一切的猛攻东门,用巨木撞,用大炮轰,填进了几百条人命之后终于将城门给撞开了。这恐怕是开战以来他们取得的最大突破了,千军万马狂呼大喊,潮水般涌了进去。很快,六七百号人便涌了进去,胜利在望了,大家都兴奋异常!
    然而,就在这要命的关头,从城墙上推下了好几个密封的铁皮桶,一下子砸倒了好些人!
    蒙古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大家都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些铁皮桶,小心脏砰砰直跳。
    这该不会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