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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密谋
    东林党的圣地,东林书院。
    几十年前,被万历一脚踹回老家种红薯的顾宪成抱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心情创办了东林书院,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也将这种心态传播开来了,几十年后,这颗毒苗一路疯长,覆盖了大半个大明,把根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疯狂地汲取着养分,开出来的却是毒花,结出来的同样是毒果。东林党人的座右铭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而他们也确实是做到了事事关心,比如说皇帝要选哪个女人当皇后,要立哪个皇子当太子,要重用谁罢免谁,没有人比他们更关心的了。他们事事关心的结果就是把每一件事都给搞砸,当局势坏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就指责是皇帝任用佞臣,没有重用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所以责任完全在皇帝的身上!
    ————皇帝不按他们说的来就是亲小人远君子,按他们说的来把事情搞砸了就是皇帝失德得罪上天,反正他们这些东林君子是没有任何责任的,指望他们负起应负的责任?想都别想!
    从宋朝开始延续了近六百的的崇文黜武之风在明末达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孕育出了东林党这么个怪胎,文人凌驾于国家之上,他们宁可让整个国家完蛋,也不肯负任何责任,更别指望他们为这个国家牺牲什么。
    但是现在,东林党那至高无上的权威似乎遭遇了强有力的挑战,这让东林党和他们背后的大金主都感到不妙,所以都座到一块来了。
    砰!
    张岱将一份报纸重重的拍在桌面上,连声怒骂:“可恶,可恶!”
    张溥撇了一眼,哦,头条还是他们东林党人,是揭发他们某一位大佬是怎么靠着偷税逃税攒下亿万家财,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的。写这篇文章的人还真是有能耐,连人家每个月盈利多少,逃了多少税,然后某年某月某日又花了多少钱纳了哪个小妾都查得一清二楚,核心的思想就一句:看啊,这些王八蛋随便吃一顿饭的花费都比应纳的税要多得多,可他们就是不愿意交,都在逼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交!
    他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呻吟:“那贼子到底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在座几位面面相觑,都表示不知道。虽说这些事情都谈不是什么机密,但是想查得这么清楚还真不容易,可是杨梦龙却做到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的底裤给扒了下来!见鬼了,难道他在所有人府上都安插了眼线?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可怕了!
    想歪了,杨梦龙才没有这个兴趣,这些情报都是他花钱从锦衣卫那里买来的。锦衣卫早已不复明初的威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让他们去窃取军国情报可能有点儿为难,但是让他们去查查东林大佬今晚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杨梦龙给的报酬又相当丰厚,这种低风险高回报的俏活历来是所有人的最爱,江南锦衣卫摇身一变变成了最专业的狗仔队,想查哪个就说吧,保证把他们祖宗十八代的丑事通通都给你翻出来!
    钱谦益捋着胡须,望向张溥,悠然问:“天如,我等发起的倒杨风潮进度如何?”
    张溥苦笑:“现在全国上下对我等都是一片骂声了,谁还关心我等在做什么!”
    张岱说:“那些村野愚夫都让那贼子给蒙蔽了,听信了他的谣言,误认为我等都是些自私自利、眼高手低、只会党同伐异的无能之辈,哪里还听得进我等的苦口良言!”
    在座几位的脸都微微发烫……这些评价放在他们身上可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当然,他们是不会承认的,打死也不会承认,打不死更加不会承认!
    钱谦益拿起报纸扫了两眼,一脸厌恶的扔掉,说:“粗鄙不文,毫无文采,这样的文章也有人信?”
    张溥和张岱笑得更苦。《南阳日报》的文章是写得浅显直白,入不了他们这些士大夫的法眼没错,但是普通老百姓喜欢啊!绝大多数老百姓西瓜大的字不认识一筐,谁搞得懂你那些之乎者也?还是白话文好,一看就懂,看不懂的也一听就懂!于是乎,“毫无文采”的《南阳日报》一发不可收入,发行量节节高升,而前段时间的雹灾风波也让这份报纸打响了名气,发行量从五十万份暴增至一百万份,迅速取得了在穷苦百姓中间的话语权。一百万份报纸的发行量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份报纸如果想黑谁,只要一篇文章就能把他黑成墨汁!就算十个看报纸的人里只有一个相信,那也是十万啊,一人一口口水都淹死你!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至少在缙绅阶层无耻、自私这一方面,报纸的支持者可不止十分之一,那是百分之两三百————别忘了,每一份报纸背后都有着好几倍买不起报纸的人在津津有味的听着读报人把文章念给他们听呢。报纸不光揭发了东林党人的穷奢极欲,更将他们在万历、天启、崇祯三朝一些为政举措拿出来鞭尸,这些东西一旦写成白话文再加以分析,绝大多数人都懂了,然后就是一片骂声:你们脑子里灌的是豆浆是吧,有你们这样瞎搞的吗!?
    这就让人头疼了。
    坐在钱谦益对面一位紫衣白须老者咳嗽一声,声音低沉:“你们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扳倒那个姓杨的?”
    大金主发话了,而且不加任何掩饰的表达了对他们的强烈不满,张溥和钱谦益都额头冒汗,噤若寒蝉,完全没了在千万人面前谈笑风生、出口成章的潇洒。另外几位华服老者同样一脸恼怒的瞪着这些东林君子,对他们的不满意都是写在脸上的。那个该死的杨梦龙,似乎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给他们江南商人添堵,甫一出道就大炼钢铁,直接打垮了江南的钢铁产业;然后隆重推出舞阳井盐,联合登莱、旅顺两地出产的海盐,直接在产量和成本上辗压淮扬盐商,把盐打成了白菜价;这几年更是用廉价的土豆面冲击粮食市场,所到之处一片哀号,一两银子一石的土豆面粉跟三四两银子一石的、短斤缺两的小麦或者黄谷,傻瓜都知道该怎么选,土豆种植面积越来越大的后果就是粮价一路下跌,哪怕是大灾之年也很难再出现粮价暴涨了;现在这货更加过份,在河洛、湖广大区大兴纺织业,四处搜罗棉花……注意,他们出售的可不是棉布,而是成衣!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山东、河南、湖广等地的棉花价格应声而涨,棉布的成本大幅上升。这下好了,江南地区赖以繁荣的几项产业无一例外遭到了强有力的挑战,尤其是制盐和棉纺工业,遭到的冲击尤其严重,这两项可是江南商人的命根子啊!现在有人对着他们的命根子死命猛踹,他们如何忍得了!
    “吴胜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任山东总兵之后,第一时间便跟那姓杨的签了合同,发动山东诸卫的卫所屯垦田地种植棉花,将在三年之内开辟两百万亩棉田!”紫衣老者用手指叩击着桌面,声线平缓,看似毫无起伏,却令人胆寒,“据他们的估计,每亩棉田产棉三十到四十斤,两百万亩,那就是六千万到八千万斤!两湖和江西同样在积极开垦土地种植棉花,据说天雄军也在蒙古大肆开辟棉田,这些棉花都是供应给那姓杨的,姓杨的故意高价买入棉花,低价销售棉衣、布匹以打压我等,如果让他获得如此庞大的棉花来源,我等将损失惨重!”
    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东林党金主都愤愤不平,狗日的杨梦龙,真是太可恶了!拼钢铁把我们拼垮了,拼食盐把我们拼垮了,还要打我们棉纺丝织产业的主意!杨梦龙的优势在于他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水力机械,可以大量使用机械代替人工,效率倍增,成本却大大降低,有这样的技术撑腰,河洛集团的商人在收购棉花的时候自然是异常豪爽,通常都是用比江南商人高出一成的价格拿货,这让江南商人异常愤怒,你这是非法竞争啊!最可恶的是用这么高的价钱拿到棉花,织出来的布却是低价卖给制衣厂,然后制衣厂将棉布制成衣物再出售,上市价格好像也只是比江南棉布贵那么一点点。这就逼得江南商人不得不出更高的价格去收购棉花,否则他们的作坊可就要断顿了。还没完,为了保住市场份额,他们不得不降低棉布价格,否则客户都跑去买河洛、江汉地区出产的纺织物了,这一个来回,他们损失可就相当的大了,虽说还是能盈利,但是赚得比以前少了很多,光是这一点已经让大家恼火透顶了。好在江南地区是传统的纺织工业基地,底蕴摆在那里,杨梦龙一时半刻想扳倒他们并不容易,问题是河洛集团、江汉集团都对纺织工业的巨大利润充满了兴趣,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到这一产业之中,随着时间推移,江南地区将面对越来越大的竞争压力,这股压力早晚会把他们给压垮的!他们急切盼望着自己一手养大的狗赶紧把杨梦龙扳倒,然而这条狗在杨梦龙面前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凶悍,在口水仗中接连败北,落尽下风……
    真是岂有此理!
    张溥咬咬牙,说:“诸公,并非我得无能,实是温党把持朝政,他们与杨贼同流合污,偏袒包庇,再加上杨贼又有些许战功,在皇上面前颇为受宠,仓促之间想扳倒他并不容易!”联想到杨梦龙呼风唤雨的逆天能力和在民间的巨大影响力,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东林党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在这个逆天的怪胎崭露头角之前就将他掐死,如今杨梦龙已成气候,既拥有一支所向无敌的精锐之师,又拥有徽商、豫商的全力支持,还有一份报纸帮他打口水仗抹黑对手,想对付这么一个怪物,谈何容易!
    紫衣老者对张溥这番话并不满意:“那你们到底要多久才能扳倒他?要知道,此人在世上一天,我等就不得安宁!”
    张溥说:“杨贼实力雄厚,又蒙蔽了圣上,想靠以往的讽议朝政将他拉下台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力一咬牙,透出几分疯狂,“换一个内阁!换一个完全支持我等的内阁!”
    钱谦益眉头一拧,知道张溥又在打扶他老师周延儒上位的主意了。周延儒被温体仁扳倒之下,张溥等人就千方百计的布局,试图扳倒温体仁,让周延儒重回内阁。周延儒是东林党人,他上位对东林党自然有好处,问题是……他钱某人也想坐坐那把椅子啊!扳倒了温体仁又让周延儒上去,何时才能轮到他钱某人!
    紫衣老者沉吟片刻,说:“也罢,既然姓温的不肯帮我等做事,就只有把他拉下来,换一个跟我们一条心的上去了。你们放手去做吧,需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只要能把姓杨的扳倒就行!”
    张溥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其实张溥还真的有点冤枉温体仁了。他认为东林党之所以扳不倒杨梦龙,是因为温体仁内阁不肯出力,跟杨梦龙是一伙的,其实温党跟杨梦龙差不多是快把狗脑子都给打出来了,要不是有卢象升作缓冲,分分钟发生惨案……
    由此可见,东林党解决那些自己难以解决的难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换人,换皇帝,换内阁,换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