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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殊死之战2
    薛思明军团向前移动了大约一千米便停止前进。一千五百米距离是河洛新军初步掌握了坐标射击技巧的炮兵所能给予有力支援的极限,再远的话就没个准,炮弹该砸到自己人头顶来了。而清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向前涌,他们必须往前推进,因为他们除了从天雄军手里缴获的那批数量有限的雷击炮和榴弹炮之外,其余火炮的有效射程只有三百米,对群体目标的有效射程则只有可怜的五百米,如果不靠近一点的话,根本就打不中。
    河洛新军阵地上,口令声此起彼伏,将领高声呼叫着一名名军官的名字,向他们下达简洁明确的命令,接到命令的军官大声应明白,一切都是有条不絮。几名精通旗语的联络官站在高高的马车上,挥舞旗子向炮兵阵地打出一连串旗语,炮兵阵地上一直用望远镜盯着这边的观察手迅速回应,然后————
    轰轰轰轰!
    隆隆炮声粉碎了战场的沉寂,炮弹挟着凌厉的气浪从薛思明军团头顶呼啸而过,落在他们前方三百米远,炸成一团团耀眼的火球,这是榴弹炮在试射。紧接着,120、160毫米雷击炮加入试射的行列,火箭炮也依次开火,各自发射两发炮弹,在河洛新军阵地前沿炸开一排排不大整齐的弹坑,爆响如雷,烟焰翻滚,弹片呼啸穿飞,这场面也挺骇人的。正在推进的清军见状瞳孔一缩,豪格忍不住骂出声来:“这帮明狗又在玩什么花样?有他们这样浪费炮弹的吗?”他看着都心疼,盘锦之战,在关宁军的大力配合之下,清军缴获了一批后装线膛炮,稍一试验便惊为神器,多次投入战场,果然是无坚不摧。但是炮弹数量不多,而且清军无法生产,打一发就少一发,所以都把这些炮弹当成了心肝宝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舍不得用,现在看到河洛新军跟不要钱似的将数十发炮弹打到空无一人的空地上,他真心想骂人!
    济尔哈朗说:“明军这是在向我军示威呢!”
    豪格哼了一声:“他们只管示威好了,杨梦龙那么喜欢大炮,等逮住他之后我们就把他剁成肉酱装进炮膛里当炮弹打出去,怎么样?”
    济尔哈朗说:“等逮住他再说。”跟豪格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不一样,他始终是那么冷静,而且十分现实,对这种放空话的举动没什么兴趣。
    其实清军都冤枉河洛新军了,河洛新军并不是向他们示威,而是单纯的校正坐标而已。这帮炮兵把大炮当成机枪,按照左-中-右的顺序发射,每个方向都发射几发炮弹,由前方的联络官观测弹着点,然后校正。他们用不着去管自己命中了什么,只需要确保炮弹打在阵地前沿两三百米之内不会误伤到自己人就行了,目标……好几万清军涌上来,乌泱泱的一大片,还怕大炮轰不到人?
    仅仅是调整射界校正坐标,就打掉了上百发炮弹,河洛新军的财大气粗,着实让人咋舌。
    隆隆炮声中,清军继续推进,最后,他们的前锋部队停在了距离河洛新军仅四五百米处。现在不用望远镜都能清楚的看到,清军跟以往有了很大的不足,有四成步兵都是手持崭新的火枪,腰间还插着一柄四棱军刺,队形整齐,目光冰冷,显然,他们也把新军那套排队枪毙然后白刃冲锋的战术给学过去了。最要命的是这帮家伙腰间还揣着两枚手榴弹,这玩意让薛思明眉头大皱————随便一枚砸过来都要死伤一大片!他除了问候关宁军全家祖宗十八代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总得不变魔法把那些手榴弹通通变不见吧?
    火枪手后面的清军则舍弃了惯用的重剑大斧,换上了清一色的四米长枪。这个一来是战术体系改革,长枪终究是冷兵器战场上的王者,很难找到比它更适合阵战的武器了;二来也是不得已的举动,卢象升打掉晋商集团,掐断了清军获取铁料的渠道,而清军又急需上好的铁料打制火枪,没办法,只好让负责肉搏的重装步兵作点牺牲,换装长枪喽————谁都知道长枪比重剑大斧更省铁料。也就白甲兵还留着他们惯用的重剑大斧,这些家伙分布在长枪兵中间,看起来有点儿另类,却是极其危险,只要是有大批白甲兵参与的战役,就没有一场是能够轻松获胜的。
    杨梦龙笑:“跟几年前的我们挺相似。”
    薛思明说:“就是不知道他们学了几成?”
    杨梦龙说:“怕是学了个九成了啊。”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们以前就是用清军现在的战术体系打天下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战术体系的恐怖之处,如果清军真的能学到九成,以清军的剽悍勇猛,还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必将成为一个异常恐怖的对手,这一仗,只怕不会轻松!
    皇太极打了个手势。
    清军前沿军阵两边分开,一辆挂着黄旗、镶金饰玉的马车从中飞驰而出,马车上坐着个身穿黄袍的家伙,连声尖叫着,两名太监打扮的家伙玩命地鞭打着拉车的马,吃痛的马儿撒开四蹄狂飙,而在后面,一队清军骑兵猛追过来,大吼着“崇祯休走”,朝马车射出不带箭镞的箭,那个穿黄袍的家伙更是没命的狂叫起来:“我命休矣!我命休矣!”两个太监同样披头散发,狼狈之极。清军无不放声大笑,而明军将士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盘锦之战,明军大败,崇祯坐着马车落荒而逃,这一幕已经成了大明的国耻,现在清军来这么一出,等于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薛思明面色阴沉,叫:“侯爷!”
    杨梦龙伸了个懒腰,说:“打仗还带耍猴戏的啊?有意思!”冲扎吉冲翁叫:“建奴请我们看了一出好戏,我们也不能太小气了,请他们看出《吉祥三宝》吧。”
    扎吉冲翁兴奋地叫:“明白!”策马下去,不一会儿,就在清军追兵将逃命的马车团团包围,将“崇祯”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和一众亲兵押着三位仁兄上来了。
    清军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三位身材高大,半个脑袋刮得油亮,留着一根难看得要死的金钱鼠尾辫,服饰华丽,衣甲鲜明,就算是傻子都能一眼看出,这三位来头不小,必定是大清的贵人。不过现在这三位贵人一个个都被五花大绑,那张脸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在被俘之后没少挨黑棍————这个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害得那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河洛新军军纪再严也压制不住将士们的怒火,隔三差五给他们一顿黑棍,那是人之常情。看到清军的旗帜,他们一个个跟父母双亡穷得要饭的苦孩子猛然遇见了沙特外公似的,激动得拼命扭动身躯,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嘴巴发出呜呜声响,眼睛瞪得极大,要不是河洛新军亲兵盯得紧,只怕此时他们早就不顾一切滚下马,连滚带爬的往皇太极那边爬过去了!
    扎吉冲翁也不废话,来到阵前后挨个拔掉塞住这三位嘴巴的东西,一个一脚将他们踹下马,动作很粗暴,不过这三位是不会跟他计较的,吭都没吭一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往清军那边爬过去。河洛新军的亲兵们各自拔出横刀,策动战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随时准备开宰。这一举动把这三位吓得差点就尿了,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没命的跑,没命的爬,似乎除了跑,他们已经不会别的了,压根就没有想过,靠两条腿他们无论如何也跑不过战马的!
    这下清军可没有人笑得出来了。
    皇太极举起单筒望远镜往那边观望,浑身狠狠一颤,握着望远镜的手手背突起几根青筋,差点就把望远镜镜筒给捏扁了。他咬牙说:“是老十四、老十五他们!”
    济尔哈朗失声叫:“他们怎么会落在明军手里!?”
    皇太极咬牙说:“进攻山西的部队……完了!”
    河洛新军正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在这场游戏中友情客串老鼠的,正是西线军团的统帅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还有阿济格!这三位一向跟皇太极不和,但是现在却跟被打惨了的孩子见了妈似的不顾一切连滚带爬的朝他爬过来,神情惊恐,狼狈之极,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进攻山西的那几万大军,完了,完得彻彻底底,连个渣子都没留下来!
    那可是大清将近一半的部队!
    将近一半的八旗子弟,就这样被葬送在山西了!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多尔衮和他所率领的部队就在太原被明军粉碎了,阿济格被祖大弼生擒,多尔衮和多铎率领残兵败将落荒而逃,明军紧追不舍,连场激战之后,多铎也被祖大乐生俘,多尔衮逃入吕梁山,明军如影随形杀到,把方圆数十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拉网搜索,数以万计的百姓、卫所军加入搜索的行列,多尔衮根本就无处藏身。躲在山上啃了几天树皮草根之后,多尔衮终于受不了了,果断下山向明军投降,他已经扔掉了大清亲王的骄傲,八旗悍将的尊严,他只想做个饱死鬼!
    明军倒是给他们饭吃,虽然偶尔还是要挨一顿黑棍,但是并没有被弄死,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优待了。但是优待俘虏从来都不是无偿的,现在这三位就为这段时间以来的优待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堂堂三名帝国亲王,被明军赶狗似的赶得连滚带爬的爬向己方军阵,这样的耻辱,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十倍!不光他们想死,在场的清军也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多铎嘶声嚎叫:“八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啊!”都带哭腔了。
    他这一开口,多尔衮和阿济格也撑不住了,声嘶力竭的狂叫:“八哥,救我啊!”
    凄厉的嚎叫声响彻战场,明军发出一阵哄笑,清军则嘴唇都咬出血来了,脸颊火辣辣的,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照着他们的脸噼噼啪啪左右开弓的猛抽,直抽得他们眼冒金星!他们刚才只是让人扮了一下崇祯落荒而逃的情景,以此来打击明军的士气,万万没想到明军一下子给他们拎出了三位大清亲王,当着他们的面肆意折辱!
    什么叫自取其辱?
    这就是了!
    济尔哈朗怒吼:“明狗!杀人不过点头地,这样侮辱俘虏,算什么本事!”
    清军跟着怒吼:“这样侮辱俘虏,算什么本事!”
    回应他们的,是明军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吉祥三宝那凄惨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嚎叫声:“八哥,救我啊!求求你救救我啊————”
    这一刻,清军当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膛的怒火,策马出列,缓步奔向河洛新军的军阵。
    杨梦龙见状,打个手势,跟在那吉祥三宝后面的骑士们哈哈大笑,抛出绳套套住这三个可怜虫,在他们的挣扎嘶叫中一路烟尘的拖回己方军阵,杨梦龙则策动白驼,迎向皇太极,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个可怕的对手————这是理所当然的,骆驼比马高了一大截嘛。
    两个终生之敌,一个意气风发,顾盼自雄;一个虽然从容自若,但是内心的焦虑、惊慌却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们的状态,正是明清战场上最为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