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元璐由于有两位出色的座师,且个人的才学也较为出众,所以三人一向以他为首。原本在倪元璐看来,新帝登基正是扳倒阉党,重新让东林党屹立在朝中的最好时机。
不过阉党倒下之后,由谁来领导东林党人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决定着由谁来享用打倒阉党的胜利果实。
原本倪元璐三人想要推举文震孟出来接收这个胜利果实,文震孟虽然是名门之后,自己本身也是状元出身,但是他52岁才考中状元,为人又较为孤傲,因此在党内交好者寥寥无几。
如果文震孟成为东林领袖,那么倪元璐有很大的把握,文震孟必须要依靠他们三人掌控朝政,而他们也就有了机会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是很快崇祯的态度表现出了,并不愿意接受文震孟作为自己的老师。一个不被皇帝信任的官员,是无法领导东林和朝政的,所以他们不得已又选择了刘宗周。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蕺山先生执拗的个性,既不能讨皇帝的欢心,也不能赢得想要彻底掀翻阉党的东林同志的拥护。这么一来,他们三人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王守履、陆澄源、倪元璐打响了对阉党的第一枪,把魏忠贤和崔呈秀赶出了京城,但是接下去眼看就要成熟的政治果实,却似乎和他们毫无关联了。
这种反差未免太大了些,就算是三人平日一向修心养性,今日也有些情绪激动了。
三人商议了良久,始终无法想出对策,眼看快到宵禁时间了,王守履、倪元璐才匆匆告辞离去。
第二天,五更刚刚敲过,没怎么休息的倪元璐就迅速的爬了起来,做好了上朝的准备。
在端门内的直房等到天色发白之后,朝鼓响起召唤百官上朝,三通鼓后百官基本抵达了紫禁城掖门下,此时才有朝钟鸣响开启大门。
接着文武百官从紫禁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在金水桥南按照位阶排好,接着有力士挥响了三声净鞭,预示着今日早朝正式开始了,这时排好次序的百官才依次经过金水桥。
在奉天门丹墀下,以御道为中心,文官站在东面,武官站在西侧。朱由检在御门上的宝座上打着哈欠坐着,他有些无语的看着下面有些乱糟糟的场面。
第一次坐在这里上朝的时候,他还有些兴奋的情绪,期待能看到一个壮观的朝会场面,但是实际上明代的朝会比起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排场可就差远了。
第一个是明代衣服使用的是天然染料,天然染料的色彩并没有现代化学染料看起来这么鲜艳。因此朝会上不管是官员还是侍卫,看起来都没有那么显眼。
第二个是到了天启末年,不仅军队缺乏操练,就是守卫宫城的侍卫一样缺乏操练。一群从未操练过的侍卫,想要让他们排成横竖一条线的站位,无疑是强人所难。
而文武百官半夜三更就要起床准备上朝,到了上朝的时间能够按照品阶排成队,而不昏睡过去已经不错了。
因此每次上朝,朱由检看到的,就是站的犬牙交错的侍卫,和两排东倒西歪的官员队列。有时朱由检会想着,这大明皇帝似乎比起后世的小学校长还不如,起码小学生每天做操的时候,队伍还是很整齐的。
上了将近2个多月的朝,朱由检越发觉得,这种朝会形式的议事方式除了满足下皇帝的虚荣心之外,处理事情的效率极其低下。
因为明代朝会规定,“大小公私之事并令公朝陈奏”。以《明会典》规定各府部衙门“合奏启事目”,达184款。除了选举、盘粮、建言、决囚、开设衙门这样的大事,以及灾异、雨泽、囚数等类奏事项,还有许多像“收买牛支农具”、“追赃不足家属”之类的杂事。甚至就连守卫皇城官军搜检出被盗内府财物,也要引到朝门,由皇帝亲自发落。可谓“烦渎”至极。
所以每次早朝,朱由检都是在这些繁琐的小事中被搞的头昏脑涨。而真正重要且急需办理的事,他反而注意不到了。他一直都想改变这种议事的方式,但是光是一个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事,朱由检已经领教了这群大明官僚固执僵化的思维了。
如果他想要改变整个朝会的议事方式,不但会遭到那些守旧文官的反对,还有可能被有心人把这件事和废除士人优免商税的事联系起来,最后被这些文官指责为懒政、怠政的昏君。
虽然朱由检并不介意戴个昏君的头衔,但是很显然一个昏君想要推行政治改革,遇到的阻碍肯定会比现在更大。因此朱由检一直在观察着,朝中这些官员到底谁能做自己政治上的盟友。
当朱由检正托着下巴,脑子里思考着其他事的时候,那些繁琐的杂事终于汇报完了。
一名吏部官员站出来上奏道:“启禀陛下,应召回京的刘宗周、钱谦益、瞿式耜等已经抵达京城,请陛下召见。”
朱由检在王承恩的暗示下,终于回过了神。他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微微笑了笑说道,“宣他们上朝晋见吧。”
水太凉的名人终于来了,这位仁兄虽然被后世之人讽刺多多,不过在朱由检看来,钱谦益至少比死心塌地替满清卖命的洪承畴可强多了。
一行人在一位引道官员的带领下,走到了丹墀下正下方。这种起复之后的召见,其实都是走个过场,让崇祯和召回京城的官员熟悉下脸,给皇帝脑子里留个印象而已。
一般没有那个文官,会在这种见面会上提出什么上疏。因为毕竟皇帝和官员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互相都不了解,这时候冒然上疏,并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作风。
像上次朝会,徐光启刚回朝就上疏改革,让朝中官员措手不及,也是因为没人会预料到,徐光启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险的缘故。
不过徐光启毕竟是一个特例,刚刚好猜中了崇祯的心思。如果徐光启的上疏没有打动崇祯,不是刚回京就要被贬出京城,就是被丢在那个旮旯吃灰去了。这就是朝中大部分文官,对徐光启上疏改革的看法。
朱由检正注目着唱名的钱谦益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最左侧的刘宗周。
钱谦益下巴上留着三缕短须,看上去样貌颇为不俗,很有些雅痞的气质。
朱由检正关注钱谦益的时候,听到唱名结束。最左侧的刘宗周突然出列说道:“臣,刘宗周有本启奏。”
这下不仅御道两侧的官员对刘宗周侧目,一直盯着刘宗周举动的倪元璐也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形势已经难以挽回了。在他看来,刘宗周这封迂腐的上疏,除了徒增崇祯对东林人士的恶感之外,什么作用都不会有。
朱由检也楞了下,他刚刚只顾着注视钱谦益的样子,完全没听到这位瘦削的中年人的名字。他不由以目注视着身边站立的王承恩,王承恩顿时领会的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朱由检听完后脸色凝重了几分,他端正好坐姿,对着刘宗周吐字如金的说道:“准。”
刘宗周整了整衣冠,对着崇祯拜倒在地,然后把奏章摊在地上开始读了起来。一般而言,跪在地上向皇帝上奏,是一件相当难受的事,因此大臣们就算是要汇报什么,也都是尽量言简意赅,并且一次只谈一事。
不过这位执拗的蕺山先生,却一丝不苟的遵照着士大夫尽忠于君王的礼节,把想要说的事都汇集在了一本奏章之上,足足有七、八千言的样子。
刘宗周说了那些事呢?第一件事就是告诫朱由检,现在大明是三空四尽之秋,不能再继续打仗了,搜刮天下的财物去养军队,只会让军队越来越骄横。而且集结天下的军队去打后金,指望用一战平定辽东,这可不是什么好方法。
第二件事是劝说朱由检减税,刘宗周认为现在大明天时不好,辽饷一加就快十年了。地方的官员以完成缴税为自己的功绩,而小民只能卖妻卖子去缴纳捐税,而国家对地方遇到的灾害又不闻不问,再这样下去,小民活不下了,国家还要去那里征税呢?
第三件事则是指责魏忠贤等人掀起党争之乱,导致朝中官员士节不保,官员们为了自保,抱团互相攻击,对于急需办理的国家大事反而抛掷一边。如此下去官员就会失去廉耻,就会蒙蔽君上,到时候皇帝要依靠谁去治理国家呢?
最后刘宗周总结道,希望崇祯能够选用贤人,以仁义治理国家。
刘宗周的奏章前面还有一点可取之处,但是越到后面,朱由检就觉得完全是一些空话套词。这选用贤人,以仁义治国,这话是非常正确的,但是怎么选出贤人,什么样的政策才能体现出仁义,这位蕺山先生完全没有提及。
原本对东林党人就有成见的朱由检,不禁有些恶意的想到,这选用贤人,大约就是要自己选用东林党人的说辞了,果然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