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琦拿着王承恩交付的东厂令牌,从东华门出了宫,径自走入了皇城东面的内东厂值房。
当值的理刑百户王一虎正因为自己的姐夫贾有财惹恼了厂公,这几天在东厂内寸步不敢离开,生怕厂公借题发挥找他的麻烦。
贾有财那天回去之后,就觉得需要让小舅子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但是他又不敢如实照说。
因此王一虎只知道,贾有财在卖报纸的时候强卖于人,正好被外出的厂公给遇见了。东厂番子敲诈勒索,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捞取外快,或是干脆在捞取外快的时候顺便执行公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东厂一向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然而他并不知道,撞破姐夫贾有财敲诈勒索的是陛下,否则他一定不会这么积极的天天在王承恩面前转悠,想要挽回王承恩对他的恶劣印象。
然而王承恩每次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姐夫那天干的好事,对他哪里还有好脸色。
王一虎深深的感觉到了周围同僚的恶意目光,而他这理刑百户的位置也开始摇摇欲坠了。以往一向围绕着他转悠,对他唯命是从的几名副手。现在路上遇到,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和他打打招呼就避他而走了,似乎他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日下午快要下值时,王一虎弄了一小瓶烧酒,愁眉苦脸的躲在自己的值房内戒酒消愁时,他的房门就被他亲信的番子给敲响了。
“谁啊?敲什么呢?这都快要下值了,还有什么事情这么急迫?”王一虎一边喝道,一边爬下炕拖着鞋子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王一虎身边的亲兵小旗王勇,对着王一虎抱拳俯首的说道:“百户大人,乾清宫副管事吕琦拿着厂公的令牌,前来传达陛下口谕。请百户大人速速前往大堂迎接。”
“你看清楚了,是吕管事不是厂公?”王一虎有些疑惑的询问道。
王勇对于王一虎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本来就是王一虎家的世仆,这身上的锦衣卫服饰也是王一虎所赐。
因此王一虎虽然问的莫名其妙,但是他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正是是乾清宫的吕管事,小人看吕管事行事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急务。”
王一虎只是思索了片刻,便对着门外站着的王勇吩咐道:“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把脸。”
洗了把脸,清醒了些的王一虎,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然后便赶往东厂大堂去见吕琦去了。
在东厂大堂足足等了一刻钟的吕琦,稍稍有些不耐,看到王一虎迟迟才从堂外进来,他脸色有些阴沉的说道:“杂家奉命要出外办事,王百户给杂家挑一些报社内伶俐一些的人手吧。”
王一虎弯腰对着吕琦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笑容满面的说道:“卑职刚刚听属下说了吕公公要外出的事,已经去命人备下了马车,至于人手也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位王勇乃是卑职身边得力的人手,还有9人已在外东厂等候,不知可够公公驱使?若是不足,则卑职再去召集人手。”
吕琦有些意外,他来这东厂也不止一回了。因为王承恩的关系,这东厂中人没人愿意和他亲近的,这位王百户,以前可是能不和他照面,就不和他照面。
今天这王百户对他的热情模样,倒好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吕琦记挂这崇祯交付的任务,也没有多想,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回道:“既然人手已经挑选好了,那王百户就前头带路吧。”
在东安门外保大坊内的外东厂院内,吕琦看着8、9名站在一侧的精干人手,和一辆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马车,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知道这王百户没出什么幺蛾子糊弄他。
当王一虎恭恭敬敬的扶着他上了马车时,突然对着他小声的说道:“听闻吕公公不日就要参与管理东厂事务,卑职愿意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吕琦的身体稍稍一僵,但随即恢复了正常,走入了马车之中。看着吕琦并没有回应自己,王一虎不由心凉了半截。
但是很快吕琦便掀开了车窗帘布,露出了半张脸,对着王一虎说道:“王百户的话,杂家记得了,且待来日。”
王一虎顿时大喜,知道自己的卖身投靠,算是被接纳了。他弯下腰对着马车内的吕琦深深做了一个稽手。
吕琦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布,下令车夫向着京城北面的安定门出发了。
营州左屯卫的治所在顺义城内,顺义距离北京东北60里,是通往密云的必经之路。
顺义的地形就像是一块拱起的磨盘,磨盘四周是平坦的平原,而磨盘顶面也是平坦的平原。不管从那个方向看去都很顺服,因此得名为顺义。
顺义城就在潮白河的西岸,潮白河河面宽度平均6、700米,最宽水面达1000米,河道平均水深1.5米。潮白河上游山区谷深河窄,过了顺义城后的苏庄以下进入平原,河床比降小,河谷开阔,每年春夏常常因为山洪暴发而泛滥成灾。
不过虽然如此,潮白河对于顺义县来说却是利大于弊。潮白河丰富的水量,和顺义县平坦的地形,使得顺义成为了良田和牧场集中的地区。
但是这些并没有让顺义人变得富裕起来,因为顺义在北京通往密云的交通要道上,密云作为护卫京畿的防御要地,大多数军需都必须从京城转运过去。
而大明没有设置专门为军队服务的后勤部门,对于前线的军资输送,大部分都是征用沿线县市的民役,免费为国家服务,就和后世民国时代的抓壮丁性质差不多。
这种没有固定期限,没有固定工作量的民役是相当繁重的,因此而家破人亡者也不住少数。因此顺义的百姓,对于当地的军队的态度可以说是敌视。
而顺义优良的地理环境,也让太监、勋戚、缙绅们垂涎三尺,在牛栏山和顺义城之间的大片良田都被这些权贵豪族霸占了,其中不仅仅有营州左屯卫的田地,还包括了当地的不少民田。
营州左屯卫的指挥使姓龙,这位指挥使对于军事一窍不通,但是对于农事和水利却是一个难得的行家。
虽然他不敢抵抗权贵豪族对卫所田地的侵占冒领,但是好歹还算体恤部下,组织军户开垦了不少荒地,勉强保证了左屯卫定额土地的7成,这也是他这个卫所没有出现大规模逃军的原因之一。
至于营州中、右屯卫,虽然权贵豪族侵占的田地不多,但是这两卫的土地本身就比较贫瘠,又因为靠近长城,地方狭小,几乎没有可以开荒的余地。这两卫的军户们,无法忍受繁重的军粮缴纳任务和长时间的边境巡视任务,军户潜逃也就蔚然成风了。
田尔耕奉命出京之后,首先梳理的是顺义县境内的三个皇庄。
在崇祯的命令之下,庞天寿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有所违逆,撤走了三个皇庄的管庄太监和官校。掌管皇庄的有管庄太监,官校,下设庄头、伴当,他们平日里一贯为非作歹,奴役庄客。
没有了管庄太监的支持,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庄头、伴当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不少机灵一点的庄头、伴当,收拾了包裹悄悄的离开了皇庄。还有些庄头、伴当贪图即将收获的粮食,还想着最后捞上一笔,拖延着迟迟不肯离去。
田尔耕带着几十名锦衣卫,上百名京营士兵。抵达了靠近顺义城最近的皇庄当晚,不问缘由,就杀气腾腾的把所有的庄头、伴当一一逮捕,关进了皇庄内的刑房之内。
皇庄内的庄客们紧闭着房门,从门缝中惊恐不已的看着,这些举着火把在皇庄内四处抓捕人员的官军。
天亮之后,田尔耕在皇庄内的晒谷场上,召集了皇庄的庄客们。他站在匆匆搭建的木台上,对着下面近1000多人的庄客喊道:“我锦衣卫百户田尔耕,奉陛下之命巡视皇庄,听闻皇庄内庄头、伴当多有横行不法之事,现在我以陛下的名义把他们抓捕起来了。你们有什么冤屈,可上台来公开控诉,我将代表陛下还你们一个公道。”
田尔耕喊的声嘶力竭,台下还安排了10个嗓门洪亮的锦衣卫负责传话,但是对于这些庄客是否会上台来指证庄头、伴当,田尔耕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按照田尔耕的想法,皇庄改制,不是只要把田一分,然后告诉这些庄客,既然他们收了陛下给的好处,就应该听从陛下的命令,从此乖乖的当一名军户了吗。
其实就算是不给好处,只要他带些锦衣卫和士兵,在皇庄中转一圈,让庄头、伴当们恐吓一番,这些老实巴交的庄客们难道还敢说个不字?
但是之前看起来行事果决的陛下,对于这些整天在地里刨食的庄户人,却有着说不出的谨慎和小心。当然,田尔耕更乐于称之为仁厚。
这处村落不过是这所皇庄之中6、7个村落中较大的一个,这些庄客们瘦骨嶙峋,衣不蔽体,不少7、8岁大的孩童身上都身无片缕。
这些庄客们往向台上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惊恐,也许还有一、两道仇恨的目光,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听从了田尔耕的讲话之后,敢向台上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