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袁崇焕的发言完毕,吴怀也有些欲言又止。朱由检注意到了吴怀的表情,不由对着他说道:“你也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从内喀尔喀逃亡的蒙古人口中听说,林丹汗手中的察哈尔部的八个鄂托克中,奈曼、敖汉已经在夏天背叛了林丹汗,归附建奴,并与黄台吉订立了盟誓。
林丹汗似乎有意西迁,以躲避建奴的进攻。”吴怀把自己从逃亡的蒙古人那里听来的传闻说了出来。
茅元仪顿时有些愤怒了,他不由脱口而出的质问道:“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书面报告上?”
吴怀有些茫然,下意识的说道:“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啊,而且这只是一小部分从辽河套附近逃亡的蒙古人说的传闻,也有不少人说这是谣言。”
茅元仪脸色铁青的说道:“如果这个情报是真实的话,那么建奴在辽东将再没有牵制力量了,建奴可以向西追击察哈尔部,也能向东攻击朝鲜,更可以南下攻击宁锦防线。三面之敌一去,建奴这盘棋已经走活了。”
朱由检对着他招了招手说道:“不要这么激动,你还是先坐下来吧。关于建奴和察哈尔部的情报,朕已经派人去收集了。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想必很快也会传回来的。”
茅元仪对着崇祯拱手说道:“臣之前过于狂妄了,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臣愿意重新收集资料写作一份敌情报告。”
朱由检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朕让总参谋部编撰这份大明的敌情报告,不过是想看看你们对敌人和战争的想法而已。这个程度,朕已经充分的了解了。”
茅元仪一口郁气闷在了心里坐了回去,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堵的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平日里显得傲气十足,但却不是那种死不认输的顽固之人。
更何况崇祯并没有以权势压迫他,只是以理服人,他自然更不愿意在皇帝面前连人品也输掉了。
孙承宗看着崇祯平和的说道:“不知道陛下听了这份报告之后,都有些什么收获呢?”
朱由检沉吟一会,便说道:“孙先生想要听实话吗?”
饶是孙承宗见过无数风浪,也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崇祯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侧头同鹿善继交换了一眼,才回过神来说道:“臣等自然希望能听到陛下的实话。”
朱由检犹豫了下说道:“虽然你们报告中的敌人并没有找错,但是诸位对于战争目的的描述,却完全和朕想的不一样。”
孙承宗注视的崇祯疑惑的说道:“那么陛下心中的战争是什么?”
“朕看的书虽然不多,但是朕以为,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书本上对战争是诋毁,是吹捧。去掉一切的修饰性语言,和个人情感的判断,战争的本质实质上只有两个字,杀人。”朱由检平静的说道。
坐在崇祯左手边的三位武官,对于崇祯的说法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隐隐有些共鸣。
而坐在崇祯右手的几位文官脸色却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变化,孙承宗尽量以平和的口气说道:“陛下,虽说孟子说过:春秋无义战。不过我大明伐远夷,乃是以有道伐无道,不能简单的以杀人来解释战争的目的。”
“给战争盖上什么外衣,不是总参谋部应该考虑的问题,那是朕和内阁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且战争的意义和本质这是两回事,难道不是吗孙先生?”
对于崇祯的狡辩,孙承宗有些语塞。如果不是在这里,他必然是要好好的纠正一下,崇祯这种过于功利的思想了。
但是就如崇祯在开会之前就说过,今天的会议上什么都可以讨论,就是不讨论道德。
而孙承宗经历了这么多风浪,也早就看透了世情,如今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在闭目之前看到大明在辽东止住颓势,扭转对建奴的不利局面。
刚刚登基的崇祯虽然比起他过去的弟子天启,少了几分向学之心。但是在处理朝堂人事上,却比天启更注重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这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且在孙承宗心中,同天启的师徒之情,也转移到了崇祯身上。天启去世的时候,他的心中感到了异常的悲痛,一方面是他失去了一个聪慧的弟子;另一方面则是为大明失去了一位年轻的君主而忧心忡忡。
因此在这种状况下,他还是按住了身边的鹿善继,不希望这位年少的君主感到太大的压力。
孙承宗调节了下自己的情绪后,才说道:“如果陛下认为战争就是杀人的话,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朱由检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孙承宗等人会接受不了自己的说法,而主动退席以表示自己的抗议。
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找借口以俞咨皋、尤世威、吴怀为班底,再征调武学的学员,来打造他所想要的总参谋部。
没有了德高望重的孙承宗的坐镇,这个总参谋部将会成为他的一言堂。再通过总参谋部去整编各地的军队,最终把军队控制在他一个人的手上,这就是他的设想。
如果一开始他就以武人为班底筹集总参谋部,那么肯定会被文官们集体抵制,但是如果文官们不屑于参加一个赤裸裸的不讲道德,只谈功利的总参谋部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朱由检想的很周到,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孙承宗居然没有动怒离去。
听到孙承宗心平气和的询问,朱由检咬了咬牙,继续毫无感情的说道:“自然是要把大明现在的军队整编重建,成为有效率的杀人机器。”
鹿善继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对着崇祯有些激动的说道:“陛下,请慎言,自古以来凡圣天子必心存仁厚,嗜杀乃是桀纣之君的无德之举。”
“伯顺。”听到鹿善继把崇祯比作桀纣之君,孙承宗忙不迭的制止道。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注视鹿善继,看着他重新冷静下来后,朱由检才开口说道:“把军队训练成有效率的杀人机器,并不能证明朕嗜杀。
朕可以理解,你们现在接受不了朕的想法。但是对朕来说,军队不需要分辨杀人是不是符合道德,他们只需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
分辨杀人是不是符合道德,这是朕同兵部的责任。如果一只军队要靠自己来判断战场上该不该杀人,那么朕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百姓的税金去养活他们呢?
更何况,仁厚这种东西不是给予敌人的,而是给予大明的百姓的。如果朕把仁厚给予了建奴,那么朕要拿什么给予大明的百姓呢?”
孙承宗不得不小心的劝谏道:“陛下,古人云: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陛下身为大明皇帝,自然是万民之主。建奴虽恶,然建奴治下的百姓依然还是陛下之百姓,不可轻易抛却他们啊。”
朱由检思考了一会才回答道:“如果没有一只强大的军队,击败建奴,就算朕口头上说不抛弃他们,实际上不已经抛弃了他们了吗?”
孙承宗想不出要如何去说服这位执拗的少年天子,一时之间大殿内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孙承宗等人也心知肚明,崇祯所说的军队是一部有效率的杀人机器云云,并不是那么毫无道理的。
大明的军队遇到建奴就败退下来,不就是比不上建奴杀人的效率吗。但是这种话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崇祯现在赤裸裸的把军队的本质说了出来,这就让这些圣人门徒们感到十分不自在了。
看着场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袁崇焕转动了下眼珠,不由出来打圆场的说道:“说来说去,最终还是要回到整编大明的军队上来,不如就请陛下给我们说说,想要如何整编建立一支新军吧?”
对于袁崇焕的解围,孙承宗、鹿善继都微微点头认可。朱由检看了眼袁崇焕,才开口说道。
“朕查阅了下,戚家军当年一个营头有3000多人,而营中又分成:营、官、哨、队四级。
朕觉得一个营3000人左右最为合适,而营中分为四级也便于指挥。因此朕要求总参谋部以戚家军的编制为基础,编制一个完整的营编制出来。
不过新军要有新气象,这营、官、哨、队四级,还是改成营、连、排、班四级比较好。
还有营、连两级都要设置参谋,一是协助主官进行作战计划的拟定;二是监督后勤军资的保障情况,并核查军法官执行军法有无错误。
后勤保障人员及军法官都要设置到排一级,这些就是朕的想法。”
听到崇祯对于军队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把原先军营将领的权力分了出来,分摊到了参谋、后勤、军法官身上,孙承宗终于放下了心。
边上的袁崇焕则是若有所思的想着,这岂不是等于,今后那些边境的镇帅们,再也无法把军队当成私有物来管理了。
而通过下属参谋来统一管理军队的总参谋部,将会成为大明军队最高的指挥机构。那么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将不可避免的被边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