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首辅值房内,黄立极正在同张瑞图、黄立极商议,关于取消六科给事中封驳权力的事务。
“按照陛下的设想,把六科给事中安插进入六部,进行事前、事中控制,取消封驳权力,对于内阁来说,能够减少朝堂上的扯皮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这件事涉及到朝堂上权力格局的重大变化,东林党人、地方清流真的会同意我们做出如此大的改变吗?没有陛下公开的支持,就算以内阁的名义强制推行下去,在朝野舆论的攻击下,我们能保得住自己吗?”施鳯来显然对于这个提议顾虑极大。
黄立极显然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内阁改制之后,他所面对的政治对手便不再是皇帝,而是朝堂上牵制内阁的言官们。
虽然年少的崇祯皇帝说的某些言论,让他们这些沉浮于宦海的官僚们感到幼稚可笑,但是崇祯想要挽回大明颓势的赤子之心,黄立极却是能够确切的感受到的。
在多年宦海沉浮中登上首辅位置的黄立极,显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虽然感受到了崇祯的热情,但是不会为了这种热情,去做一只扑向火焰的蛾。
黄立极对于大明的现实也了解的非常清楚,他不认为光凭借着皇帝的一腔热情,就能改变这个积重难返的社会现实。
大明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各地的士绅、王族、豪商占据了太多的土地资源,导致底层的百姓无法维持基本的生存了。
想要改变大明不断向下的国运,首先就要限制土地兼并,让底层的百姓有口饭吃。但是这样的话,就必须要向士绅、王族、豪商宣战。
黄立极并不觉得光凭自己同皇帝的力量,能够斗的过整个大明的士绅、王族、豪商集合起来的力量。就算强如张江陵,最后还不是人亡政息了。
更何况,大明的统治就是建立在这些士绅、王族、豪商的支持之上,打倒了这些势力,大明也就应该改朝换代了。
黄立极以为,现在崇祯的理想不过是少年人不经历世事的想法,等到他了解了大明的现实之后,就一定会像当年的神宗皇帝一样,背弃新政,重新回到维护皇权的道路上来。
而且黄立极自认比不上张江陵,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志向去改变社会,拯救大明的国运。能够在自己的任上努力维持这个庞大帝国,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作为士绅的一份子,黄立极比其他人看的更远一些,他们这些士绅官宦之家,实际上是依附于大明这颗大树上的藤蔓,一旦这颗大树倒下了,他们这些藤蔓焉能有保全之理。
因此,对于崇祯提出的,解决大明百姓温饱问题的最低目标,黄立极还是非常赞成的。百姓活不下去了,难道还会乖乖的在家饿死吗?
就算是要维护他们这些士绅官宦的长远利益,最起码也得给底层百姓一口饭吃。
正因为考虑到这点,所以黄立极最终还是站在了皇帝的立场上,推行耕者有其田这个国策。
黄立极并不认为,这个国策真的能够让每个百姓获得一块土地进行耕种,但是他认为起码可以打击,各地越来越高涨的土地兼并之风。
但是想要推行这样有损各地士绅利益的国策,首先就要做到上下政令的畅通无阻。也就是说,朝廷的权力必须集中在内阁手中。
那么大明用言官牵制权臣的政治格局必须废止,皇帝出手整治了都察院,让内阁减少了一半的政治压力。但是对于给事中的整顿,崇祯却交给了内阁自己处理。
有着丰富权力斗争的黄立极很快就明白了,崇祯这是想要让内阁同清流进行主动切割,而皇帝自己则想同清流维持一个和睦的局面。
总而言之,皇帝希望能够放开言官对内阁权力的掣肘,但又不希望言路完全对内阁俯首贴命。
作为首辅的黄立极的确是希望,能够取消给事中的封驳权力。但是作为一名官僚来说,他要考虑下,以自己的年纪还能担任多久的首辅呢?当他退任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清算呢?
看着黄立极皱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张瑞图突然出声说道:“前些日子阳武侯被刺,结果刑部只判了凶手一个流放之罪。
京中勋戚闻听此事后,顿起兔死狐悲之感。他们对于刑部尚书薛贞口出怨言,并上疏弹劾薛贞,不知道首辅大人对这件事怎么看?”
黄立极不以为意的说道:“薛贞做事一向圆滑,这次敢冒得罪勋戚的风险,下这等判决,想必并非出于己意。陛下不是已经核准了刑部对此案的判决了吗?
有陛下的支持,这些勋戚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最多不过是发泄一番,过些日子就没事了。更何况,到现在为止,阳武侯家人对判决始终不置一词。他自家人都不抱怨,旁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瑞图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谨慎的说道:“据我所知,东林党人一直在联络言官,准备对薛贞发难,试图以此事逼迫薛贞离开刑部尚书之位。”
黄立极顿时警惕了起来,他眯起了眼睛,注视着张瑞图严肃的问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张瑞图目光低垂,避开了黄立极的注视,口中说道:“韩象云希望袁礼卿能够接任刑部尚书一职,作为回报,他会阻止东林党人在六科给事中封驳权一事对内阁发难。”
施鳯来不由自主的出声道:“这不应该啊,六科给事中封驳权未必及得上一个刑部尚书,他们这么做得不偿失啊?”
张瑞图立刻对着同僚解释道:“六科给事中虽然有封驳权,但是若无当道支持,谁又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使用它呢?
现在的东林党人也不比当初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杨大洪、左遗直那等风骨的。
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压制言路,六科给事中有三分之一被免职调任。现在东林党人在六科给事中也不是一呼百应的存在,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虚名,而同内阁生死相搏呢?”
黄立极思索了许久,才无意识的说了一句,“薛贞可是陛下的人。”
看到黄立极有所意动之后,张瑞图赶紧说道:“是啊,薛贞可不是我们的人。”
想到年前推举阁臣时,薛贞在皇帝面前的表现,黄立极终于颓然靠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那就先看看吧。”
张瑞图、施鳯来立刻会意的起身离去了,张瑞图直接走出了文华殿,他抬头看了看晴朗的蓝天,心里莫名的舒畅了起来。
如果能够完成这件事,他同东林党人之间就算初步建立了联系。之前张瑞图一向认为,在内阁中自己是黄立极之后的首辅人选。
但是内阁扩展之后,他便有些不确定起来了。而内阁阁臣之中,带给他最大压力的,不是有名而无实的东林领袖钱谦益,反倒是并不怎么有名气的李天经。
这位从地方官员直接提拔入阁的教育大臣,虽然在朝中没有深厚的关系,但是却很得到崇祯的青睐,这显然让张瑞图有了危机感。
他并不愿意让李天经越过自己,成为大明的首辅。因为这不断杜绝了他登上首辅的道路,还会让他身后的名声降低了一个等级。
因此当韩爌向他提出建议时,张瑞图没做多少思考,就认同了东林党人的合作。
“可惜了,虽然今天太阳很好,但是一点都不暖和啊。”张瑞图看着天空,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朱由检此刻正在养心殿内,就在他兄长天启皇帝木工间的隔壁,一间光线良好的房间内,研究着吴有性送上来的显微镜。
这台显微镜已经非常接近于现代显微镜的模样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乏反光镜片。
这间房间内所有的装饰都被去除了,靠着木墙的边缘重新砌筑了一道砖砌的防火隔墙,以石灰砂浆加稻草粉刷了一遍。
房间内有两张笨重的汉白玉制作的桌子,桌面上摆放着玻璃厂送来的各种玻璃器皿,还有打造的相当精巧的铁架子。
这里也就是,朱由检置办起来的化学实验室。虽然他的脑子里还记得不少化学原理,但是对于中学里的那些化学实验,他却早就忘却的差不多了。
玻璃的出现,对于商人来说也许是发现了一个可以赚钱的商品。但是对于有着现代人灵魂的朱由检来说,这却是打开化学大门的钥匙。
当制作出的玻璃性能开始稳定下来之后,他便把还记得的中学化学实验课上见过的,那些玻璃器皿画了出来,要求玻璃厂制作数套。
一套被送进了皇宫内,一套则送去了科学院,还有几套则分给了燕京大学、陆军军官学校、工匠培训学校等。
朱由检试图在此复现中学时学到的那些化学实验,不过今天他并没有进行化学实验,而是在用显微镜观察着几块打磨好的铁片。
这台经过精心打造的复合显微镜,以朱由检的估计大约在150倍左右,这个放大倍数已经足够对钢铁的金相进行初步的观察了。
朱由检希望通过对于金相图片的仔细分析,来解决火器制作工匠们依靠经验来判断精铁的成色。同时他也寄希望于,能够命人画出金相图,来作为冶炼钢铁的参照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