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历宦海的黄立极和郭允厚虽然在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崇祯会借此事处置两人。
但是不知为何,两人心里对于崇祯却隐隐有些畏惧。大明皇帝虽然至高无上,但是大多数皇帝只能知道,文官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但是每次站在少年崇祯面前,他们永远不清楚,皇帝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这才是让他们深为恐惧的来源。
对于到了他们这种地位的官僚来说,最为痛恨的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而是遇到超出自己了解的意外状况。特别是,每次这种意外状况都是出现在皇帝面前。
不管崇祯对于他们这些大臣有多么优待,但他始终都是大明皇帝,是一言可以决定他们身家性命的至尊。
这种意外频繁的出现,他们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安然挨到致仕。
朱由检看着两位头发花白的大臣跪在自己面前,口称有罪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朕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从盐务里抽身。同样,内阁所有成员和六部九卿都禁止同盐业有任何关联。
一年之后,朕要对大明盐业进行全面整顿和改革。如果倒时还有人不肯放手,那就是对朕宣战了。”
朱由检说完,便让两位大臣起身坐回座位上去。黄立极和郭允厚战战兢兢的坐回了座位上,心里却稍稍放心了些。
皇帝虽然知道了盐业的弊端,却没有立刻要求他们全面清理这些腐败官员,并给予了他们一年的时间缓冲,这无疑是表明对过往的盐业腐败既往不咎的意思。
如果整治盐业改革不追究以往的腐败行为,那么无疑打击的范围会缩小很多。而一年的时间,也足够许多外地的士绅官员抽身,只剩下淮扬本地的士绅了。
郭允厚看了一眼低头垂目的黄立极,才小心的向崇祯问道:“陛下所谓的盐业全面改革是指什么?”
纲盐法实施10年来,原本想要清偿的积欠盐引,却并没有消灭。清偿旧盐引反而变成了一种逃税的手段,而纲盐法的窝本,则成为了商人垄断盐业的特权。这对于崇祯来说,肯定是不能容忍的。
朱由检缓缓说道:“国家在盐税中亏空如此之大,若是好处落在百姓身上,那倒也罢了。但是每年朝廷收盐税不过200万两,折合每斤盐抽税也就2文,但是各地盐价便宜的5、60文,贵的要8、90文,个别地区居然高达3钱。
且为了牟取暴利,奸商往官盐内掺杂泥沙甚多,有些都到了难以食用的地步。我大明的盐业,朝廷没有收到税款,百姓没有得到实惠,倒是肥了一群奸商和贪官污吏,能不进行改革吗?”
郭允厚感觉自己好像坐在针毡上一样,简直难以保持安稳。他抽动的嘴角说道:“臣身为户部尚书,居然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
朱由检打断了郭允厚的告罪话语,面无表情的说道:“郭先生刚刚担任户部尚书不久,有些事朕也不会怪罪道郭尚书的身上。
朕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两位,对于朕登基之前的事情,朕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今后还想和从前一样做事,那肯定是不行的。
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朕今天就对着两位先生说说,朕对这个国家的看法。
朕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两位,朕从没有认为大明是朕的大明。朕以为,大明是大明人的大明。朕这个皇帝的责任,就是要维护大多数大明人的利益,站在这个基本的立场上,朕可以同各位大臣共同进退。
如果有人认为大明不过是朕的大明,或是认为大明是一小部分人的大明。那么朕对于这样的人,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交流了。
农夫都知道,田里有了杂草就需要拔一拔。如果朝堂上出现了这种毒草,朕也不介意拔一把。
皇兄拔掉了东林毒草,不是因为他们说的不对,而是这些东林党人虽然高喊仁义道德,但是实质上最终还是想要损害大明的利益,而去肥私人团体的利益。
顾宪成区区一个文选司郎中,为了一党之私利,就想操纵国政,掀起党争,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在王承恩、黄立极、郭允厚三人面前,崇祯第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这让和东林党人势不两立的黄立极、郭允厚两人,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黄立极、郭允厚等人虽然是极力支持崇祯登基的大臣,但是崇祯登基后就贬斥了魏忠贤,召回了一部分东林党官员,又去掉了一些东林党人头上的罪名。
这让他们都有些不安的感觉,生怕有一天皇帝倒向了东林党人,从而把他们逐出朝堂。
正因为有这种担心,所以黄立极、郭允厚等人,在做事上面就显得有些缚手缚脚,生怕得罪了太多官员,落得个没下场。
也正是看到了几位内阁大臣们犹豫观望的态度,朱由检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向两人表明了心意。
黄立极、郭允厚自动忽略了,崇祯所言要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做事,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皇帝对于顾宪成的痛恨态度上。
虽然刚刚被崇祯训斥了一顿,但是两位内阁大臣却感觉和皇帝的关系更为亲近了。他们觉得,现在他们和皇帝才算有自己人的感觉。
看着黄立极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朱由检才继续往下说道:“推行盐业全面改革的重点,首先就是要让百姓吃得起盐,这是朕唯一的要求。
想要让百姓吃得起盐,首先就要取消窝本垄断的纲盐制。当初实施纲盐制的目的,就是要消灭积欠的旧盐引,为国家增加盐税收入。
但是这十年来的盐税收入告诉我们,这两个目的一个都没有达到,因此纲盐制被证明是失败的。
因此朕决定废除纲盐制,不再限定商人进入盐业,也不阻止商人退出盐业。任何人,只要愿意缴纳税收,就能经营盐业。”
对于崇祯说的前半段,郭允厚和黄立极都表示愿意接受,废除盐业垄断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放开盐业,却让他们感觉有些难以接受了。
郭允厚首先说道:“陛下,放开盐业,盐商数量的扩大,恐怕会导致私盐数目扩大,对盐业更难管理…”
朱由检耸了耸肩说道:“现在大明有八成人在吃私盐,这个数字再扩大,难道还超过十成以上?”
黄立极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盐税收入虽然被偷逃了许多,但就算是现在所收的盐税,也占据了太仓岁入的一半。
陛下已经废除了不少省份的辽饷,又制定了诸多兴修水利的计划,虽然陛下整顿了京营和辽东军,但是国库的支出并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了。
现在如果陛下的改革造成盐税继续流失,臣担心,大明的财政恐怕会陷入困境。”
朱由检仔细听完了黄立极述说的理由,才平静的说道:“那么黄先生和郭先生,先听听朕的盐业改革方案。
朕打算花费一年的时间,把所有现存的盐引全部登记在案。然后按照1:1的比例更换为新的盐引,每份新引设定为100斤官盐,面值2两。
按照新引登记的先后次序,每个月在盐业市场公开进行出售。当月没有交割的盐引,就此作废。
废除正盐和余盐的区别,所有盐场的盐都必须在盐业市场进行交易,禁止灶户和商人进行直接交易。
此外,凡是地方盐价一年内有一半时间超过65文一斤的,该地区下一年度就不再指定盐场盐进行销售,任何地区的盐都可以在此地进行销售。”
郭允厚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所说的盐业市场是指什么?”
“朕打算在扬州、杭州、福州、广州、成都开设五个盐业市场,进行食盐交易。盐业市场、盐场都会改制成为盐业公司的一部分。”朱由检对着他解释道。
黄立极和郭允厚都听出了崇祯的意思,也就是说皇帝想要改变,以往朝廷只管抽税的状况。皇帝想要把所有盐场生产的食盐,都纳入到朝廷的管辖之下。
“陛下,这样的话,盐业公司就需要先买下灶户手上所有的食盐,这可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金额。”郭允厚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担心。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明年朕会以盐税为抵押,发行盐业公债。而今年户部的盐引数目不得超过150万引,从今年开始,盐引不再用于赏赐。
各宗室和勋贵也不得再涉足食盐贩卖,一年后还在经营盐业的,革去一切勋职,让他们好好干盐商去。”
黄立极看了郭允厚一眼,发觉这位户部尚书对于盐业公债的事同样流露出了一无所知的表情,才对着崇祯说道:“陛下,这个盐业公债只有卖出去,才能当钱用。
但是现在陛下这个改革盐业的政策,恐怕会遭到许多人的抵触,那么到时候谁会认购这个盐业公债呢?”
朱由检并没有正面回答黄立极,他含糊的说道:“盐业公债会不会有人卖,首先我们要先确定发行的公债规模有多大。
而公债的规模,取决于各盐场的真实产盐量究竟是多少。所以这一年之内,朕要求户部做好两件事,一个是登记盐引数量,另一个则是调查汇总大明各地盐场的产盐实际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