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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阴暗
    崇祯元年11月15日,在宣化往北京方向上的燕山山道上,一只蜿蜒十几里地的队伍正在向着北京缓缓挪去。
    同几个月前,这只部队经过这里时的散乱噪杂不同。现在这只近万人的部队,行军时始终保持着沉默,除了一些军官发号施令的声音,只听的到无数人行走时发出的沙沙声。
    队列中的士兵除了携带一些轻便武器外,便只背负着一个鹿皮制做的革囊,革囊中存放的是他们的随身行李。至于一些笨重的武器,则都放在了每只小部队后面的马车上。
    这些士兵们行走时虽然还不是很齐整,但是大家都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前进,因此从边上看,整只部队在行进的时候,还是基本保持了自己的队形的。
    每个背着行囊的士兵都紧紧闭着嘴,他们低头注视着前方同伴的后背,让自己脚下跟上前方同伴的脚步。这种全神贯注的神情,终于让他们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即便是一直关注着自己部队变化的左良玉,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作为从辽东调往蓟州,接着又调往大同的这只车骑营,左良玉很清楚这只军队的过往。这只军队中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同女真人作战过的老兵。他们虽然有战斗力,但是却没有什么纪律性,这几乎也是辽东军队的通病。
    在辽东战场上,每次和女真人作战,都是在鬼门关前转悠。而按照大明的军制,除了高级武官之外,普通的军士和低级军官除非战死,否则就必须永远驻守在某个前线位置。
    除了少数名将之外,你都不能指望一群看不到自己未来的士兵,在出战的时候保持什么纪律。默许这些平日里被上官残酷压制的士兵,在出征时好好的发泄一回,才是驾驭军队的不二法门。
    作为这只车骑营的主将,也算是辽东军中后起之秀的左良玉,同样是认可这条军中默认的潜规则的。事实上他甚至认为,一只军队只有保持一些兽性,方才是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方面最好的典型,便是那些女真人了。
    不过当他和他的车骑营被抽调前往大同,皇帝往他的部队中插入了,五、六十名军官学校毕业生担任中、下级军官后,他手中的这只部队就发生了让他难以理解的变化。
    对于皇帝往这只部队里安插人手,左良玉并不在乎。虽然他是这只车骑营的主将,但是这只车骑营却并不是他的基业。
    左良玉同辽西将门并没有多少瓜葛,他的家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户出身,完全是靠着同建奴作战得到的提拔。他手下的这只车骑营在辽东时,只听命于那些辽西将门出身的将领。
    因此皇帝想要对自己的部队洗牌,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提拔几个自己人,加强对这只部队的控制。
    而且皇帝并不只是往车骑营内安插了人手,还大幅度的提高了对这只部队的生活待遇和物资补给,这也大大加强了他手中这只部队的战斗力。
    对于这一切他倒是不感到惊讶,认为这不过是皇帝想要拉拢边军,在边军中安插信得过的人手,这说不定还能让他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中去。
    但是当这些军校毕业生进入部队后,对士兵开始识字教育和各种队列训练,并严肃军队记录时,便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陛下要想要拉拢边军,就不应该这么严格的要求这些士兵,从穿衣吃饭到行军打仗都要讲纪律,他就不怕那些士兵们受不了管束闹兵变么。
    更何况,一个明天上了战场之后,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的士兵,有什么必要学习平日没什么用处的文字呢?更何况,士兵只有愚昧一些、老实一些,才方便管理,上了战场也会勇敢一些,教导他们学习文字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左良玉担忧的事情都没有出现。但是他麾下那些原本粗鄙散乱的士兵们,现在却变得安静而有纪律起来了。
    发生在士兵身上的变化,让左良玉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他高兴的是,现在他手中的这只部队,在几个月的整训及一次同蒙古人的实战后,开始隐隐显露出了强军的风范了,就如同原本蓟州镇被戚继光训练过的军队一样。
    对于一名将领来说,自己手中的军队当然是越强越好,这是让他感到欣喜的原因。但是同样的,这只军队的士兵,现在大多认同于那些军校毕业生,这让他有被架空的担忧。
    当然让这只车骑营焕发出如此气势,不仅仅是因为军校毕业生的整训,和他们取得了对蒙古人的胜利,还在于在车骑营前方那只气势凌人的骑兵第一联队。
    原本默默无闻,只是刚刚组建起来的这只骑兵部队。大家起先都以为,这是皇帝陛下弄出来的昂贵玩物。但是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终于让那些批评他们徒耗钱粮的人,堵上了自己的嘴巴。
    辽东车骑营的士兵们,虽然承认了骑兵第一联队在这场战争中的出色战绩,但是他们同样被激发了属于自己的骄傲。这些士兵们不愿意,连行军都被这只刚刚成立的军队所压倒,他们可不认为,同女真人战斗过的自己,会弱于对方。
    就在左良玉在行军路途上,对着自己身边的军队患得患失之余,行走在这只部队中间的战时大本营中的几位官员,也正在同这只军队的统帅孙承宗交谈着。
    骑着一匹白马,落后于孙承宗半个马头的茅元仪,正扭头向着右前方的孙承宗小声的说道:“总长大人,我们都还没过宣化,这韩、袁两位先生和朝中的不少官员,就已经写了好几封信给您,您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孙承宗面沉如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回答了这位亲近部下,“就算我们侥幸击败了察哈尔部,但是大同关外的草原上就会安宁下来吗?
    我大明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北面的外敌,他们怎么就不能让大明喘口气,这又想着要在朝中掀起党争?吾宁可回去向陛下辞职回乡养老,也不愿再看见朝堂上血流成河。”
    茅元仪顿时有些焦急了起来,他赶紧劝说道:“总长何必如此心灰意冷,这韩先生他们也是不满那些无耻之徒充斥朝堂,一手遮天罢了。再说了,袁先生不也是劝阻总长你,不要介入这场风波么。
    如今正是圣天子在位,就算陛下一时被那些小人蒙蔽了,也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总长若是不愿附和韩先生的主张,不如就静观其变好了,未必要主动求去,使得朝中再少上一分正气。”
    孙承宗回头看了看他,倒是下了决心说道:“此次大战之前,吾就同陛下说过,吾已经年老体衰,近日来常常感到耳鸣眼花,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去岁吾入京奉召,那是因为陛下刚刚登基,吾要为陛下壮壮胆子罢了,并非是老夫还有什么权力之贪欲。
    如今陛下登基已经满一年,朝中已然稳固不摇。这总参谋部建立一年来,也逐渐走上了轨道,即便老夫不在,也没什么不打紧的了。
    韩象云他们给老夫写的信件,那是指望着老夫挟班军回京之势,去逼迫陛下处置朝中的政见不同者。
    先不说这以臣凌君有违纲常,即便是老夫当做没有收到这些信件,黄中五他们会相信,老夫并无意再掀起党争么?
    老夫回京后若是不立即向陛下提出回乡之请,黄中五他们又怎么能睡的好觉呢?到时候,说不好会连你们也一起,被老夫牵连进这场风波里去。”
    孙承宗的话语,让茅元仪一时说不出话来。从万历末年开始的党争,可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之分,只有党派的立场之分。
    万历末年党争虽然激烈,但是政争失败的官员,最多也就是被赶出朝堂,回乡去冠带闲住,做个富贵闲人而已。
    但是到了天启五年以后,朝中的党争就变得异常血腥了起来,失败者乃是家破人亡的下场。茅元仪想起这个场面,也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
    饶是号称总参谋部俊杰的他,对于眼下的局面,也分外感到无力了起来。一切事由的开端,便是半个月前韩象云的来信。
    信中说,首辅黄中五正打算鼓动言官提议,给孙承宗议功时,仿照当年新建伯的旧例,给孙承宗封爵。
    这个提议看起来不错,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传统,这便是要把孙承宗从文官划到勋贵的圈子里去。从而避免孙承宗因为这场战功得到皇帝的赏识,在朝中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当年王守仁封新建伯之后,便再也无法进入到朝廷中枢,对大明的政治事务发出自己的主张了。因为大明的文官们,是不会让一个勋贵插手文官的最高决策权,从而给大明的政治体制开上一个先例的。
    既然黄中五已经对孙承宗出手,就不会再允许他继续留在朝中,给他一个翻身的机会。不管孙承宗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要作出反应。
    而韩象云主张,让孙承宗先发制人,回京后首先弹劾黄中五,他同东林党人会为之奔走助阵。
    朝中的东林党人和韩象云都认为,现在陛下和朝廷都在大力宣扬明军击败林丹汗的战绩,试图以此来遮掩,崇祯元年来一切不顺利的事情,安抚下天下百姓的不安情绪。
    正因为如此,统帅大军击败林丹汗的孙承宗,现在已经成了天下百姓心中的大明忠臣。以他现在如此之高的声誉,回京后立即弹劾黄中五等阉党余孽,即便是崇祯再不愿意,黄中五也会立刻免冠求去的。
    毕竟对于黄中五来说,保住了自己的名声,才能从朝中全身而退。否则一旦被天下百姓所指责,弄的身败名裂,那他离开内阁之时,便是被政治清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