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祯拿出了太祖高皇帝的话语搪塞了他之后,孙承宗也无法再劝说下去了。
他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对着崇祯说道:“所以,陛下便是为了今天这军制改革的事宜,才不愿意让袁自如接替臣的职位吗?”
朱由检抬头看着他说道:“先生你也知道,军制改革之后,总参谋部将会变得多么重要。朕实在不能把参谋总长的位置交给,一个有可能破坏了朝中政治平衡的人。
而在今日的朝堂上,除了先生以外,朕还能相信谁呢?难道先生真的认为,我们这位袁自如先生担任了总长之后,会像先生您这样,保持对朝堂政治的中立态度吗?”
孙承宗顿时沉默了下去,他之所以一直推荐袁崇焕接任自己的位置,完全是因为他觉得,以袁崇焕的胆略和才能方可以抵挡得住辽东兴起的建奴。
相比起朝堂中那些虽然口上夸夸其谈,但是连战场都不敢去的官员来说,袁崇焕已经算是大明文官中少有的知兵人物了。
茅元仪虽然同样才能出众,但是一来他不是科举出身,无法得到朝中文官集团的认同;二来他的文人个性过于强烈,根本无法得到军中大将的认同。
因此能够同时获得朝廷和军队认可的,孙承宗以为只有袁崇焕最为合适。他更希望茅元仪能够作为袁崇焕的副手,帮助袁崇焕解决在军事谋略上的缺陷。
但是孙承宗此前的考虑,总参谋部只是取代五军都督府,战时统帅军队出征的这么一个平时将领安置所。
他之前并没有想过,崇祯会把总参谋部的位置抬的这么高,现下兵部除了最后的军费审核同军官任命外,只剩下了对于后勤和军械的监管工作。
总参谋部却已经从刚设立时的军令机构,延伸到了军政管理的工作上去了。可以说,从前是兵部侵占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部分权力,但是现在总参谋部却大有架空兵部的势态。
按照今天的军制改革方案实施下去,他这个参谋总长的权力还要在兵部尚书之上,唯一欠缺的一点便是,代表军队在朝堂上发言的,还是兵部尚书而不是参谋总长而已。
孙承宗能够保证,他在这个位置上对朝中的政治斗争能保持中立。但是他却无法保证,他的弟子袁崇焕是否也能如此,毕竟这位弟子的功名之心,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隐藏过。
孙承宗思前想后了许久,便打了退堂鼓对着崇祯说道:“老臣且为陛下再撑上两年,看看这袁自如究竟能不能担当大任。
不过如果他这两年内行事不出差错,陛下是否能够重新考虑,让他接任臣的职位。纵观现在的总参谋部成员和朝堂上的官员,能够胜任参谋总长的人员,实在是寥寥无几啊。”
朱由检抿着嘴仔细的想了想,才谨慎的回道:“如果袁自如是众望所归,就算是朕也阻拦不得,孙先生又何必多虑。
倒是孙先生可在这总长的位置上下一下功夫,看看如何订出制度限制住参谋总长权力过大的问题,则朕就不必为参谋总长的人选日日担忧了。”
孙承宗略略沉默了片刻,便想要起身向崇祯告辞,但是朱由检却再次叫住了他说道:“其实朕还有二事,想要同先生私下商议。”
孙承宗对着崇祯欠了欠身,便再次坐了下来,等候皇帝的吩咐。
“一件事是,现在我们已经建了北京、南京、成都三所陆军军官学校。以这三所军校毕业的学员为基础,当地方都督府成立之后,便可将附近几省内的军队重新整训一遍,加强朝廷对于地方军队的控制力。
但是两广云南之地位置偏远,且和其他地区的自然条件相差较大,若是以这三所军校去整训这些地方的军官,恐怕往来不便,也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
所以朕希望,从北京、成都两地抽调教官和毕业学员作为老师,在两广之地建立一所新的军校,专门用以整训这一地区的军队,并测绘该地区的地图和研究该地区的作战方式。不知先生以为可否?”
孙承宗只是低头沉思了片刻,便回道:“陛下思虑的极是,两广、云南之地向来被人视为瘴疠之地,特别是广西和云南的防御,都是以当地的土兵为主。
虽说广西狼兵、云南土司一向恭顺于朝廷,但是西南奢安之乱前,奢家和安家同样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土司人家。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对两广云南之地的官军进行整顿编训,现在也是势在必行了。臣以为,在两广设立一所军校是应该的。不知陛下属意何处建立这所军校?”
朱由检立刻回道:“朕觉得桂林不错,现在桂林是广西的首府,又已经开发良久,还是湖南进入广西的门户,地理位置扼要,在此地设立军校,较为妥当。”
两人只是交谈了片刻,便定下了设立桂林军校的事情,随即朱由检便说了第二件事。
“现在我们同后金签署了和约,又同察哈尔部正商谈关于大同关外草原的分割问题,大明的北部边境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接下来,朕希望总参谋部替大明设定一个总体上的战略问题。作为今后大明军事发展的道路方向,也是全面规划、部署、指导军事力量的建设和运用计划。”
对于崇祯口中嘣出的这个新名词,孙承宗口中颇为迷惑的轻轻重复了一声,“战略?”
他似乎很快想到了什么,对着崇祯问道:“臣记得西晋司马彪倒是写过一本叫《战略》的书,陛下所言的战略,莫不是于他书中说的一样吗?”
对于孙承宗说的这本书,朱由检毫无印象,他侧着头想了想才说道:“朕倒是没看过这本书,不过朕对于战略的解释是:战略问题就是研究战争全局的规律的东西。
简单的来说,便是运用一国之武装力量,通过使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达成国家政策的各项目标的一门艺术和科学。
也就是说,研究战争规律,并以之指导战争的思想和原则,便是战略。”
看着孙承宗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朱由检便再次解释道:“比如说,当我们在战场上同敌人面对面交战时,便是一个战术问题。
但是决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同敌人作战,调动多少军队出现在战场上,计算这场战争要进行多久,要安排多少物资才能支持这场战争。乃至于要不要同敌人发动战争,都属于战略问题。
现在大明的财政收入完全不足以支持,同时对付两个敌人。所以朕要求总参谋部先按照危险程度,把大明目前的敌人同潜在的敌人排列出来。
然后制定一个按照先后次序消灭敌人的计划,和制定一个应对突发战争的计划,还要制定一个最坏局面下的作战计划。
总参谋部不能等到敌人出现在大明的面前,才开始想办法消灭敌人。我们最终的目标是,把大明的敌人掐死在摇篮之中,比如像建州女真这种情形,今后决不能再重演。”
孙承宗终于听明白了朱由检的意思,但是被儒家思想体系培养出来的他,对于崇祯的说法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犹豫了一会,才回道:“制定出一个如何对付大明敌人的计划,这是总参谋部应当做的工作。但是陛下,这罗列出大明潜在敌人是什么意思?
我大明一向秉持宗藩之制,我以诚待周边的各小藩国,则彼等自会恭顺的向我大明纳贡臣服。
昔日陈轸谓秦惠王曰:…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卞庄子从伤者而剌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
陛下,如果我们把周边的小国都当做了大明的潜在敌人,大明虽大,但是终究会有国老兵疲的一天,到时大明又将要如何自保呢?”
朱由检犹豫了下,便说道:“一代人做好一代人的事,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顾好眼前吗?后人之事,自然有后人自己去烦恼。
如果我们处处想着以后,却不小心连今天都保不住,那么不管我们说的多好,都只能成为后人的笑柄不是吗?”
孙承宗想了想大明目前的局势,终于失去了向崇祯继续劝谏的兴趣。
他最后只得向崇祯发问道:“那么陛下对总参谋部准备研究的战略问题,有什么要求吗?”
朱由检眨了眨眼睛后说道:“朕以为,大明的战略,现在应当以北守而取南为方针。
我大明财赋,十之五、六都来自东南,而今天大明军制改革最大的问题便是钱粮不足,因此安定东南,保证大明的财赋之地不受侵害,便是大明眼下最重要的战略。
而想要保证东南地区的稳定,一是保证东南沿海,乃至海上的安全;二是保证西南地区的叛乱尽快平息,避免影响到东南地区的经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