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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李昌时
    穿着一件杂花青袍公服的李昌时随着郭允厚进入文华殿的院子时,他便感受到了路上相遇官员的注视。
    显然像他这样品阶且又不是言官的官员,以往很少会被皇帝所召见,因此这些官员看到他跟在郭允厚身后,向着文华殿一路直行,都不觉有些意外。
    低着头看着郭允厚脚后跟平静的行走的李昌时,对于这些官员的目光仿佛毫无感知,但是他行走间有些僵硬的步伐,却泄露了他现在的内心显然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平静。
    李昌时是通州人,祖上是永乐年间从江西迁移到北京的,不久之后李家一位先祖便入了公门,李家也成为了世袭吏员的家族。
    大明朝的吏员,是朝廷同百姓之间最为直接的联系,朝廷颁发的各种政策都需要他们去一一执行,因此在普通百姓眼中,这些同他们经常接触的吏员便代表着朝廷,而哪些高高在上难以接触的官员,他们平日里只同士绅阶层打交道,反而很少被百姓所关注。
    正因为吏员所处的微妙地位,和百姓的普遍认知,使得这些吏员们可以随意歪曲朝廷的政策,从而从百姓身上榨取利益。而他们自己则借着对于朝廷政策的熟悉,替自家或是亲友免去各种应尽的义务。
    不过大明朝的吏员虽然有着这些好处,但是在明初时,只要稍有资产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家人担任吏员,因为吏员的地位实在是太低。在洪武帝的规定下,吏员的地位同娼优相等,担任吏员的人,连参与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说一旦某人入了吏途,除非有人帮助,否则基本就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脱身。是以吏又被称之为吏役。
    明初的吏员来源,主要是官府佥充、罚充,由官府挑选五丁以上的人家,腿脚强健又会读书写字,且为务农之家的人员充任,或是举人、生员因为犯错而被罚。前者大约就要干上一辈子,而后者则还有机会脱离吏途。
    到了现在,则吏员大多出自告纳和官员点选,且大多数只有一个吏员的名分,并没有实际职务。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特的状况,完全是在于,吏员虽然地位低下,但是他可以免去其他劳役。
    乡间有产之家,如果出不了一名读书人,便会退而求其次,花钱买上一个吏员的身份,以保住家产。当然吏员之间也是要区分高下的,驿站的吏员最下,其次则为州县,至于李昌时曾经担任的六部吏员,则属于高级吏员,隐形的权力比之偏远之地的州县县令并不差上多少。
    但是这种隐形的权力并不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东西,而他们的身份也决定了,现在的职位差不多便已经算是到头了,他们干的好未必有奖赏,但是干坏了一件事到有可能失去现在的职位。
    这种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奖懒罚勤规则,自然是培养不出什么好人出来的。李昌时能够在担任吏员的期间,只收些陋规而没有大肆贪污库房内的物资,便已经从一干坏事的通州库房官吏中脱颖而出了。
    当然对于李昌时这种出身公门世家的吏员来说,库房其他同僚那种明目张胆的贪污侵占库房物资手段,他实在是看不上眼。对于家学渊博的他来说,这种捞钱的手段不仅风险太大,技术含量太低,而且所得大部分都要贡献给上司,要是遇到户部查库,又要被抛出来顶罪,实在是太不划算。
    李家历代担任户部管库的一名吏员,在如何利用库房物资获取利益的手段上,早就形成了一整套隐秘而有效的手段。因此李昌时才能坦然的应对户部的查账,而库房内也没有短缺数目。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因此获得了皇帝点名嘉奖,从一名吏员提拔成了一位户部六品主事。李昌时的家族多年担任吏员,就连户部库吏也担任了快有4代人了。可以说家资极为丰厚,如果不是顾及到自家的身份,他家能够买下的田产绝不会逊色于通州寥寥几名最大的地主。
    现年38岁的李昌时,正处于人生最为精力旺盛的时节。他平日里并无其他爱好,只是喜欢研究些数学问题。这也是因为,李家祖上制定了严苛的家规,不许自家子弟沾染赌、嫖之类的恶习,但是可以把学习数学作为个人爱好。
    李家祖上担任吏员时亲眼看到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是先被同僚引诱染上了这等恶习之后,便开始步入圈套,最终弄得家门衰败。而同僚好于此道者,也同样没什么好下场,因此便给家人留下了这条家规。
    而至于把数学当做个人爱好,则是因为作为一名吏员不能不掌握数学,否则自己管理的账目钱粮一旦出现了漏洞,便是破家之祸。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李昌时大约将会作为一名做事中规中矩的吏员,同自己的父辈一样安安稳稳的度过自己的人生,如果没有后金入关的意外发生的话。
    不过崇祯元年的户部通州库房案件,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让他从一个平庸生活中陡然跳了出来。
    在过往的生活中,李昌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能安于平淡生活的常人,就像是自己的父亲、祖父那样。每日按时去衙门点名,然后去库房巡视记录账目,下班后考校下子女的功课,同妻子闲聊几句,再弄上一壶酒小酌几杯,晚上研究下数学问题,一天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他被提拔到户部掌管通州库房的主事位置之后,看着往日的同僚上司现在在他面前俯首贴面,不敢稍做颜色时,他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股想要做些什么,以获得皇帝认可的事情来了。
    他兴致勃勃的按照自己的经验和认识,并结合了内府给出的管理办法,重新设定了户部库房的管理制度和监察办法。把一个混乱不堪的户部通州库房,迅速改变了模样。
    他的功绩果然被皇帝看在了眼中,再次获得了皇帝的嘉奖。但是,李昌时也同样感受到了,户部那些科举出身官员的嫉妒和鄙视,认为他不过是一个侥幸成功的卑贱小人而已。
    这些官员的议论和鄙夷目光,显然让李昌时大受刺激,他迫切的希望能够获得再次的成功,从而堵上这些虽然位居高位,但是却并没有什么经济才能的正途官员的嘴。他想要证明,虽然他不过是一名小吏出身,但是在办事能力上面完全对得起自己的官职。
    当皇帝要求户部整理出一份植棉兴业计划时,他便绞尽脑汁的写出了一份,自认为可行性最高的计划,以此来同那些科举出身官员拟定的计划进行比较,想要以此来粉碎那些官员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不实言论。
    不过当计划交上去之后,心情开始平静下来的李昌时才发觉,他为了驳斥那些官员拟定的不切实际的计划,似乎一不小心把皇帝在顺义实施的一些土地改革政策给批评了进去,这让他着实惶惶不安了几天。
    当昨日户部郭尚书命人通知他,今天早上要带他面圣后,他一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快天亮了才眯了一小会。因为他实在是不敢断定,皇帝今日的召见,对他来说是祸是福。
    朱由检看着一进门就噗通跪拜在地上的李昌时,着实也让他吓了一跳。显然这位户部主事还没能完全掌握官员面见皇帝时的礼仪,把昔日充任吏员的习惯带了出来。
    朱由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对着两人挥了挥手,免去了郭允厚和李昌时的行礼,并吩咐内侍给郭允厚设座。
    这才对着李昌时平和的说道:“朕昨日看过了你提交的,关于河南、山东等地植棉兴业的计划,朕今日让郭先生带你过来,便是想要亲自听听,你对这份计划书是如何设想的…”
    崇祯面色平静的听着李昌时把自己的计划书解释了一遍,还不时的询问了一些计划中不甚清楚的部分。
    这场交谈大约持续了一个多钟头,皇帝提出的问题之细致,让李昌时也要时时思考一阵才能回答出来,这也让他感觉压力甚大。
    当崇祯觉得已经了解了差不多之后,便吩咐边上内侍先带着李昌时下去了。看着他们走出了门户之后,朱由检才转头对着郭允厚说道:“朕看,户部可以在李昌时拟定的计划书上修改一番,便可以抓紧实施了。
    朕只有两个要求,凡是军属、烈属的田地不得擅自圈占,内府会派人监督此事。圈占的有主之田,不得超过圈占荒地面积的15%,要给出合理补偿。户部先设定各县土地的补偿标准,方才允许开始圈占荒地。
    另外,户部建立一个专门的部门,用以组织实施植棉兴业计划,就让李昌时负责这项事务好了。”
    郭允厚颇为吃惊的看着崇祯说道:“这是不是有些不妥,这李昌时不过是小吏出身,又只是一个品阶较低的主事,让他负责这个计划,地方官员会不会不配合?”
    朱由检想了想便回道:“那郭先生便由你亲自担任这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让他担任副职。你挂个名字,事情让他去做。这样,那些地方官员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他们还有意见,那么就换一个地方官员好了。
    这个计划原本就不利于各地的普通百姓,如果再让一个无能之辈去负责实施,到时候恐怕植棉兴业未成,倒是成了地方大户侵占小户人家土地的借口。
    李昌时的确是小吏出身,但是他熟悉下情,又是计划的拟定者,比起其他人也更为合适实施这个计划。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