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于崇祯要对两淮盐务下手,内阁几位大臣已经心知肚明。不过他们设想皇帝切入的角度,也不过是对运司账目进行查账而已。
但是两淮盐务的账目纷纭复杂,牵涉到的人员难以计算。就算是张居正主持新政的时候,也没有对各地盐务的账目进行大规模的清查,便是因为涉及盐务利益的背后势力过于强大,且每年一百七、八十万两白银的盐税,几乎占据了太仓岁入的一半。
而两淮盐税又占据了天下盐税的一半,岁收八、九十万两。就算是强人如张居正,也不敢轻易去触动盐税,因为担忧把持盐务的官员豪商反抗新政。
比起新政清丈田亩已经引起的天下士绅的反抗,张居正显然没有余力再去对付盐务官员和盐商勾结起来的利益集团了。
去年内阁诸人听到崇祯对他们下的最后通牒,听着皇帝的意思,是要对两淮盐务下手。虽然他们听从了皇帝的命令,把自家的亲友子侄从两淮盐运司调离了。
但是几位阁臣并不认为,皇帝派人查运司的账目,能够查出什么端倪来。毕竟,这些盐务官员和盐商们,都是应对朝廷查账的好手。
否则也不会出现朝廷国税只占盐业利益的十分之一,而官员和盐商却占据了盐业利益的十分之九了。
在内阁诸臣看来,也许两淮盐运司的账目的确有问题,但是想要查出一个真相来,却不是一两个刚正不阿的钦差大臣能够完成的任务。
因此,诸阁臣原本想着,崇祯对于两淮盐运司的整顿,最多也就是委派几名亲信下去逛一逛,揪出几名运司的硕鼠,然后为国库每年增加几万两银子,对上下有一个交代,这件事也就算揭过去了。
但是众人都没有预料到,整顿盐务的开始,居然会是以皇帝拿着一份大明时报在内阁会议上质问众人揭开了序幕。
在场的众人其实都很清楚,崇祯现在的行为完全是装腔作势。毕竟大明时报就是内府名下的报纸,崇祯拿着这样一份报纸质问众人,这不是在作秀么?
不过大家即便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陪着皇帝演完了这场戏,毕竟崇祯现在可是拿着大义在手上。
如果皇帝只是认为运司官员贪污腐化,派遣一二名钦差大臣下去查账,除了两淮运司官员和盐商之外,天下百姓并不会觉得,这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到头来,不过是皇帝同两淮盐业背后势力的争斗。
老实说,其实大家并不看好,皇帝在这场争斗中能获胜。毕竟开中法废除之后,两淮盐业发展了百多年,已经完全变成了地方士绅同豪商掌控的产业。
朝廷要是在盐税上有所举动,不是收不上盐税,便是各地盐价高企,百姓生活艰难,造成地方生乱。
但是打着百姓吃不起官盐的旗号去整顿盐务,这状况就不同了。百姓不在乎朝廷能收多少盐税,但是却很在乎自己吃的盐能便宜上这么几文。
如此一来,朝廷整顿盐务,就成了顺应民意之事。就算两淮盐业中官商勾结,他们也无法证明,百姓吃不起盐,是一项德政。
内府去年把长芦盐场归于名下,就把天津渤海边的旧盐场大肆进行翻新,此外还在向南北海滨扩展,北到山海关,南至柳县,都在大肆改造盐田。
长芦盐场从20处增长到了27处,往年产盐不过3600余万斤,也就是1万8千吨。但是去年的产量却超过了2万5千吨,这还是在盐田尚未全部整改完成的状况下。而在今年,刚刚进入六月,长芦盐场的盐产量已经超过了2万吨,预计全年盐产量不会低于5万吨。
长芦盐场的盐并没有完全涌入食用盐的市场,相当一部分是批发给了渔业公司,用于远洋捕捞业。还有一部分则是供应给了,新建成的化工工业。而日本商人也购买了不少,加工过的长芦精盐。
长芦盐场产盐量的迅猛发展,让占据了大明产量第一的两淮盐场,就变得有些不那么瞩目了起来。而户部也对于去年以仅仅每年12万两的包税,出售了长芦盐场感到后悔了。
按照大明的盐引制度,实质上每斤正盐的税收要高达3分钱,虽然因为盐法败坏,每年长芦盐税大约也就收到12万两以下。
四海商行同内府一起接手长芦盐场之后,北直隶境内的盐价几经调整,最终定在了3分每斤。一分成本,一分税收,一分利润。
按照往年1800吨的产量,内府收到的盐税也达到了36万余元。而以年5万吨盐产量计算,盐税就高达100万元。此时两淮盐场每年应当上缴的税收约为90万两,但是朝廷实际收到的,却不过是60万两。
也就是说,长芦盐税实质上已经超过了两淮。扣除了征税人员的支出,和每年12万两的包税后,内府还多出了7、80万元的收益。户部知道这个事之后,自然便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在北直隶,1分钱可以兑换8文钱,3分钱也就是24文。这个价格对于盐场附近的百姓来说,是贵了些。但是对整个北直隶百姓来说,却还是算便宜了。且长芦盐主要的出售对象并不是百姓,而是远洋捕鱼业和天津、京城的几个工厂,因此并不担心销路。
而在两淮盐场,成本固然比长芦盐场为低。每斤盐不过两分,产盐地附近的盐价不过8、9文。但是每往内陆走上100里,价格几乎就会翻一番。整个南直隶地区的盐价平均下来,也需要3、40文一斤盐。
越是往内陆走,盐的价格就高的离谱。参照了长芦盐场去年的发展历程,户部自然是很想把两淮盐场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的。
只不过,两淮盐场虽然是一块肥肉,但是看着这块肥肉的却大有人在。就算是郭允厚也不敢贸然插足两淮盐务,崇祯想要动一动两淮盐务,户部自然是乐意跟在皇帝后面试上一试的。
不过现在崇祯拉出了这么大一面旗帜,以百姓能不能吃上盐对两淮盐务进行整顿,郭允厚便有些心动的询问道:“敢问陛下,您打算从那里着手?”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对着郭允厚及黄立极等人说道:“刚好河南事务也结束了,朕打算让李夔龙、韩一良两人去扬州巡视盐务,并要求两淮盐运司对百姓吃不到便宜的好盐作出解释…”
黄立极听了一会,觉得崇祯的布置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显然这些两淮盐运司的官员们要倒霉了,不过这倒也是一个机会。
不过他看了看颇为意动的郭允厚,不由泼了些冷水道:“两淮盐运司中间必然是有官员堕落腐化了。但是两淮盐场每年缴纳的税银终究还是占了太仓岁入的五分之一上下。
李夔龙、韩一良的才能德望都不足,让他们去查两淮盐运司的腐化问题,会不会出现,案子没有查完,有弄得扬州大乱呢??
臣以为,要整顿两淮盐务,恐怕还是要找一位刚正清廉的官员下去,免得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黄立极的建议顿时惊醒了其他几位阁臣,是啊,现在崇祯在大明时报上的造势,已经为彻查两淮盐务问题搭好了舞台。
有这个名义在手,清查盐务问题,便成了捞取政绩的一个好机会。两淮盐业的受益者虽然势力雄厚,但是在大明百姓的怒火面前,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有了这样一个名义,两淮盐务整顿完成之后,必然可以仿照长芦盐场进行改制。到了那个时候,谁在两淮盐务整顿的问题上立了功劳,谁也就有了对两淮盐业改制方向的话语权了。在两淮盐业上插上一脚,这可是可以吃上几辈子的产业。
对于黄立极、郭允厚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朱由检显然并不在意,他听完了几位阁臣的建议后,便心平气和的说道:“具体的事务自然还是需要各位先生们去落实,既然各位先生觉得李夔龙、韩一良的资历不足,那么各位先生再举荐三人,然后同他们两人成立一个食盐事务联合调查小组好了…”
对于皇帝的提议,内阁众臣经过了详细的讨论之后,终于定好了参与调查的三人。
于此同时,朱由检还提出了一个建议,“朕以为,现在的食盐市场价格混乱,官盐价高质劣,而私盐虽然价廉,但却质量粗劣,且损害了国家税收。
去岁朝廷颁发了命令,取消了户丁官盐的配给制度,但是并没有解决百姓的吃盐问题。
朕以为,现在的行盐制度,使得某些商人坐收垄断之利,国家却没有得到一文钱的好处,而百姓更是深受高价官盐的害处。
所以朕打算让各省对食用盐价格进行管控,朕以为每斤食用盐的零售价格应当在3-5分之间,且质量不能低于一定的标准。
对于各地盐价连续3个月超过5分每斤的地区,应当取消食盐行盐的限制。对于以次充好,毁坏官盐声誉的盐商,应当吊销其贩卖食盐的资格。”
郭允厚顿时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的想法虽好,但臣担心那些大小盐商未必会接受,如果他们一旦闹起事来,恐怕各地就会出现断盐的局面,百姓未必会理解陛下的好意啊。”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朝廷可以不站在第一线,让那些各地试点成立的县绅会议去打头阵。
他们身为本县士绅代表,总要为本县百姓说话。本县食盐价格是不是过高,需不需要开放食盐市场,交给县绅会议进行讨论。
就当做是一个试验,朝廷不多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