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畏踏上被他下令烧毁的街区时,脚下的土地还热的烫脚。他站在厚厚的烟灰上巡视着一片乌黑的火场,这个街区大约有数百间木屋被烧的精光。
这一片街区大都住着是替北面货栈、仓库干活的雇工,有些房子修建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戚继光任蓟州镇总兵官的年代。刚开始的时候,这里大约只有几间窝棚,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和遵化作为供应蓟州镇军需物资的转运中心,这些货栈和仓库需要的劳力也就越来越多,而这里也就形成了如同蜘蛛网一般的木屋和窝棚交杂的街区了。
就算是平常年间,这样胡乱搭建房子的街区最担心的都是失火,而这片街区更是3-5年都会失火一次,每次着火都能烧掉十多、数十栋房子,这还是在无心失火的状况下。
如今在他的安排下,在这片街区放置了许多引火之物,还点了数处火头,这场大火燃烧起来就变得异常迅速而凶猛。如果不是早就设置了防火通道,估计这场火能烧毁小半个西南城厢。但即便是如此,这片城厢靠近中心的区域,也被烧出了大约十五分之一的空地来。
在火场附近的区域,现在都弥漫着烤肉的味道。这股味道提醒着周三畏,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陷在这片街区里没有逃离的大量人群。
周三畏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他身后的那些军官脸色都有些不忍,而更远处清理火场的平民,面色苍白,不时便有人躲到一边呕吐不已。
周三畏等军官抵达火场不久,负责防御这片街区的指挥官黄国贤就匆匆赶了过来。
此刻的黄国贤不仅身上的衣物都被烧的破破烂烂的,连脸上都沾满了烟灰。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火场里逃生的普通难民,如果不是他身上还穿着一副铠甲,腰间还挂着一把武器,周三畏都认不出这位部下了。
黄国贤对着周三畏行礼之后,便压抑着兴奋报告道:“这把火起码烧死了小二百鞑子,能分别出来的鞑子尸体就有162具,其他难以确认的尸体还有许多…”
周三畏迅速的打断了他,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不关心鞑子放火烧死了多少自己人,我只想知道,鞑子放火烧死了多少遵化军民。”
黄国贤张了张口,总算是及时反应了过来,以一种哀痛的语气说道:“鞑子放的这把火起码烧死了三百多防御此地的青壮,另外我们还发现,火起之后西面的鞑子想要救援火场内被围的同伴,就逼迫大量的俘虏冲入火场救火,起码还烧死了小一百俘虏。因此鞑子这把火起码烧死了近五百遵化军民。”
周三畏点了点头说道:“把鞑子的尸体搬走后,让城外各城厢防区都派人来参观火场。
告诉他们鞑子何其歹毒,不仅放火烧房子,还把投降的俘虏逼入火场活活烧死,鞑子这是想要屠城啊。
鞑子此次入关,兵马不过数万,他们想要继续西入内地,就必须确保自己的后路安全。我遵化军民高达十余万,鞑子岂敢把后路放在一群降人手中,因此准备攻下此城之后进行屠戮,以确保后路安全。
为此鞑子纵火焚烧城厢民居,把投降的俘虏赶进火场烧死,都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各防区的指挥官都要对防区内的军民进行彻底的宣传和教育,要求防区军民放弃投降的念头,同鞑子死战到底。
哪怕十条命换一条鞑子的命,也决不能让这些鞑子毫无代价的屠杀我遵化军民,让他们想想在城内的家人,要是让这些鞑子真的攻破了遵化城,他们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
岳托率领的右路军,在火起之后虽然想尽了办法,也只救出了被围在火场内的三分之一人马。
西门大道南面的一把大火,顿时让正在进攻的后金军队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志,他们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进攻速度,小心的望着南面窜上天空的那几道粗大烟柱。
看着这些烟柱渐渐汇合在一起的样子,就算是没有直接看到火势,也能估算出这场大火焚烧规模了。
深入城厢街区的后金士兵们,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后路会不会也来上这么一把火了。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怀疑,这场大火会是自己人放的,毕竟他们现在可正在节节胜利,连房子里的财物还没有空检选出来,怎么可能会放火烧房子呢。
后金进攻的军队一开始犹豫起来,突破明人设下的防线就不是那么坚决了。而攻势放缓的后果就是,只要后金士兵没有进逼到这些守卫防线的民兵面前,他们还是有勇气拿着明军的火器同后金士兵展开对射的。
虽然明人的伤亡在不断增长,但是后金士兵的损失同样也在增加。火药武器和弓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就算是一个未经训练的妇人,也有机会伤害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因此原本不断退却的明人,终于开始慢慢稳住了防线,同后金的进攻部队展开了对射相持。而后方的岳托等将领,看着代表己方的旗帜突然停顿不前,也大致知道明人放的这把火似乎已经动摇了自己的军心。
等前方指挥的阿尔津和劳萨传回了南面进攻牛录的损失后,岳托终于下令暂时后撤,结束了本日的进攻。
这把大火加上进攻时所付出的损失,让右路军足足损失了4个多牛录,其中光是在大火中就损失了近4个牛录,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右路军不算蒙古左营,大约也就80多个牛录,4千余人。从攻破大安口,连续击破明军各路援军,攻下五座明人小城,右路军的损失也还不到2个牛录。
但是,在遵化城下进攻两日,还没有摸到遵化的城墙,右路军付出的伤亡,已经是破关入明以来阵亡人数的3倍以上了。
右路军辖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及蒙古左营五旗,不过两黄旗现在由黄台吉自领,加上一部分两蓝旗的兵力也被纳入了中路军,蒙古左营又被用于驻守石门寨、堡子寨等地。因此,岳托现在手中能够指挥的,不过是两红旗及镶蓝旗一部而已。
岳托是镶红旗旗主,有着黄台吉的支持,他对于镶红旗的掌控也在不断加深。但是正红旗虽然听命于他,却更是服从于旗主代善的命令。
岳托知道,黄台吉把父亲代善拘在中路军,让他出任右翼四旗固山,无非是想让他能够借这个机会,把影响力施加于正红旗内。
岳托身为代善的长子,身边还有父亲宠爱的异母弟弟萨哈廉,想要在正红旗内竖立自己的威望,也不算是什么艰难的任务。不过是在战斗中让正红旗少打些硬仗,多分些战利品的事。
而镶蓝旗的旗主阿敏还在沈阳,这次镶蓝旗出征的兵力由阿敏之弟济尔哈朗所带领。根据黄台吉的命令,拉拢这些镶蓝旗兵马和济尔哈朗本人,也是他这次出征的任务之一。
昨日用于试探攻击的人马,主要是镶红旗的牛录,但是今日正式出击的牛录,却大多为正红旗和镶蓝旗。因为岳托和几位右路军将领观看了昨日的战斗后,都认为对于明军的防御部署有了一定的认识。
他们觉得自己有针对性的攻击战术,明人一定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因此今日的正式攻击不太会遭到失败,而今日攻下的城厢民居内的财物、人丁,自然是要归参与进攻的牛录。
简单的来说,岳托和几位右路军女真亲贵都觉得,今日的攻击就是在瓜分城外的劫掠区域,这是一趟吃肉的任务。
岳托能够把进攻的名额让出来,没有让镶红旗独吞,算是向正红旗和镶蓝旗示好,这两旗的出征牛录听到消息后,也的确对岳托表示了亲近。
但是这把大火过后,原本一片和谐的右路军三旗之间就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起因还在于从火场内逃出的一名正红旗备御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负责指挥的镶蓝旗甲喇额真阿尔津,问他为什么要纵火。
阿尔津自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放的火,他一口咬定这是明人自己放的火。但是从火场内逃出的女真人都说,和他们交战的明人也在惊慌失措的大喊,鞑子纵火,可见明人之前也不知道放火的事情。
而且不少人都看到,火是从他们后方烧起来的。进入火场的大部分都是两红旗的牛录,镶蓝旗却故意缩在后头,基本没有什么损失,可见是有预谋的。
两红旗和镶蓝旗之间本就有不少恩怨,作为努尔哈齐的部属,镶蓝旗也一直是努尔哈赤打压的对象,而代善当初也没少做帮凶。
到了努尔哈赤去世,在推举后金大汗的人选上,阿敏同代善的意见又是相左,因此两红旗和镶蓝旗之间存在这不少矛盾。即便是最近一年来,阿敏同代善的关系有所缓和,下面的部众却没这么快放弃旧怨。
差点被埋葬在火场内的这个备御官向来对镶蓝旗没什么好感,为人又有些一根筋,听到周围明人的大呼小叫之后,他立刻信了这把火是自己人放的了。
他这么一闹,倒是把原本相信明人纵火的族人开始狐疑了起来。他们倒是不怎么相信阿尔津会故意纵火烧自己人,但是放火烧明人却一不小心烧到自己人头上倒是有可能的。
等到岳托等人收到消息把闹事的备御和士兵关押起来之后,整个右路军已经差不多相信了,阿尔津放火烧明人结果却把两红旗的人马给绕进去的故事了。
自以为知道事情真相的后金右路军更是士气大挫,岳托不得不放弃了下午的进攻,把军队全部撤了回来。而当晚,黄台吉也派人把岳托等右路军将领叫去,大大的斥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