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军队对北堡的第一次攻击以惨败而告终,这种单方面屠杀式的战争场面,以往只会出现在后金对明军的战斗中。
这场战斗不仅仅让后金左路军的将领们心中有些发寒,同样也惊吓到了北堡的守军们,在刚刚的战斗中,他们不是忙于装弹射击就是在挽弓而射,因此都无暇顾及自己制造了多少战果。
等到后金鸣金收兵之后,白色的火药烟雾散去,墙头上的明军士兵才有暇向城下望去,从堡寨外墙到壕沟内,各种姿势的尸体千奇百怪的躺在地上,鲜血把原本呈黄褐色的土壤都染红了,有些地方甚至还积出了一个个小血池。
加上下面还有不少人一时还没有断气,各种呼喊救命的声音,这种如同地狱在人间出现一般的场景,顿时让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们心中也为之恻然了。
跟着赵率教从辽东调来的明军士兵到还好一些,他们在辽东时大多已经见过了这样的场景,比眼前的场景更为残酷的也不少见。而那些本地多年未经战事的蓟州镇官兵,不少人已经忍不住转头呕吐了起来。
北堡的守备臧调元倒是没有因此惩罚这些转身呕吐的明军士兵,他对于同后金的初次战斗结果,也是深感意外。原本在他看来,想要守住堡寨并不是不可能,但也必须要经历一番苦战才行。
特别是后金鞑子驱使明人百姓和降军以为前锋,消耗守军的士气和体力,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只能准备苦战而已。
北堡每个对角之间算是一道正面防线,分上下两层,设守兵350人,其中有150名火器兵,80名炮兵,120名肉搏兵,肉搏兵中还有三分之一兼职弓箭兵。此外,每道防线还有50名辅兵。
整个北堡设计驻兵约为2000人,南堡的规格也是一样。不过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现在两堡内都只驻扎了1500名守兵,另外500人则是辅兵和军户余丁各半。
根据筑堡工程师的计算,进攻方进攻北堡正面的一道防线,能够进行登城战的人数最多也就250人,超过了这个数字,进攻者就会自相干扰,并且给城头的火炮以最大的杀伤力。
对防守方来说,因为有上下两道城墙立足,守军参与攻击的人数却可以增加到500人。刚刚的交战中,臧调元就从其他方向调来了100名火器兵和50名弓箭手。明军以超过正面进攻敌军人数的火力,一下就把左路军派出的一队新附汉军消灭了大半,干净利落的胜了第一仗,而明军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不过这场胜利并不能让臧调元兴奋起来,反倒是因为棱堡的防御效果太好,而感到有些不踏实,似乎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一样。
他吩咐身边的副将安排人手下去清理一下堡寨外围的尸体,其实就是把没断气的伤员送上路,顺便把这些尸体丢到壕沟当中,免得腐烂起来影响了堡内的空气。而他自己则重新登上了内堡的城墙,想要同黄奇聊聊,如何应对后金下一波攻击。
臧调元刚刚走到内堡城墙上,就看到黄奇正同一名穿着白色外套的军医激烈的谈论些什么,他稍稍走近了一些,便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驻足听了一会之后,臧调元才走上前去对着那位军医说道:“林大夫,你可以下去救治那些伤员,但是我们不会允许他们进入堡寨,而且想要把他们疏散到居民区去,也需要等到天黑之后,通知那些民壮过来搬运尸体时才行。
我们现在还在作战中,根本没有这个人手去帮助他们。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个义务去救治一群,投降后金后便立刻听命来攻击我们的叛徒。救死扶伤的确是你的天职,但是也请你分一下场合。”
这名20出头的年轻军医,气质温文尔雅,就算是在和黄奇争论,语气也非常温和,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一般。他的颈部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十字架,显然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教徒。
此刻他听了臧调元的话后,顿时皱起眉头说道:“城墙下面躺着的人大多连铠甲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被后金逼迫冲城的普通百姓。之前他们冲城我们进行还击自然是应当的,但是现在后金军队向后退去了,我们自然要下去救助自家的百姓了,怎么还能够袖手不管呢?
按照陛下的说法,作为军人就必须要尽全力保护我大明百姓,作为医者要具备救死扶伤的精神。我现在即是军人又是医生,难道要对一群受伤等死的百姓见死不救么?
这种天气让他们在野外等到天黑,大多数人都会流干血而死的啊。”
臧调元和黄奇两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许无奈。这位军医官在从医之前,还的确是一位秀才。他同徐光启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因此曾在徐光启门下求学过,在徐光启的影响下,组建对西学产生了兴趣。
崇祯登基之后,借助对西学的翻译活动,在京城大兴新学,这位林秀才便干脆入京求学,他原本准备进入燕京大学求学,但却阴差阳错进了医学院,最后还被调到蓟州镇担任军医,协助某位医官建立遵化城的军医院系统。
虽然这位林军医年纪是轻了些,行事也有些迂腐,但是他在遵化城百姓中的名声却很好,因为他常常为那些贫困之人免费救治。
就算是赵率教看到他也一向很客气,臧调元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他。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再次拒绝道:“林医官,本官身为北堡守备,首先要为北堡的安全负责,我不能拿北堡去冒险,失去了北堡,遵化东面就再无可以遮蔽的堡垒,让那些鞑子杀进城厢街道内,到时倒下的尸体,岂只是现在的你所看到的十数倍?
我只能安排30名辅兵给你,让你把他们从壕沟东面挪到其他地方去。而且你出堡之后,也不必再回来,直接去西面的城厢,然后回城好了。”
林世衡思考了一会,终于点头答应了臧调元,然后带着辅兵出下了城墙,开始救助那些还没有死去的汉军士兵。
发现明人城堡内出来30多人走下了壕沟,多铎不由紧紧抓着马鞭对着多尔衮说道:“那些明人居然敢下壕沟,不如让我带一队人去抓他们回来问问,不就知道堡内的实情了么?”
多尔衮直起身子凝神往壕沟内看去,打量了许久,才从这些明人的举动中,发现了他们在做什么。他随即抬头向明人城头看了一眼,看着那些明人士兵如临大敌一般的样子。
他才摇了摇头说道:“第一,这大概是一个陷阱,我不希望你给那些明人送上门去,送他们一个大功;
第二,那些明人正在救治汉军的伤员,汉军再怎么算,现在都是我后金国的军队。趁着明人救治我军伤员,而派人去偷袭他们,咱们两白旗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多尔衮驳回了弟弟的建议之后,又看了看左右人员的神情,然后对着身边的李思礼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些可靠的人员,不要带兵器,带上担架去,问问那些明人,可否让我们把伤员抬回来。这收买人心的事情,不能都让明军干了。”
于是在内堡城墙上观望的臧调元和黄奇,便看到一小队抬着担架的汉军跑到了壕沟边,紧张的向壕沟的明军询问着,允不允许他们抬伤员回去。
林世衡随口便答应了这个要求,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忙于替那些伤员处理伤口。
于是北堡前的战场上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壕沟之外的地方,两军都在抓紧布置军队,准备下一波战斗。但是壕沟之内却平和的很,林世衡同意这些汉军士兵下来搬运伤员,但是却不准许他们违背伤员的意愿进行搬运。
这些汉军士兵中夹杂了几名李思礼派出的亲兵,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抬那些平民的,他们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还存活的亲兵同僚,好让他们救助回去。
也因为如此,这些人最终抬回去的,不过是十多位受伤的同僚,和一些相熟亲兵的尸体,至于平民则一个都没有抬回去的。
臧调元和黄奇最终也没有下令,让守军进行射击,驱赶这些汉军士兵的行动。
等到两军吃过中饭之后,左路军今日第二波攻击终于开始了。分成北、东两面以多个小队次第攻击的汉军,总算是给守堡的明军造成了一些压力,让明军分散了一些注意力。
但也是仅此而已,真正让黄奇感到有些威胁的,还是后金再度向前挪移炮兵阵地,把炮兵阵地挪到了距离堡墙250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上,佛朗机炮已经可以直接威胁到守城士兵了。
黄奇终于不能等待下去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试图用堡内火炮消灭这些佛郎机炮,以免出现什么纰漏,从而给城防带来风险。
黄奇一边下令部下把内堡墙头的五尊12磅炮推到发射位置,一边又对着左右两角上的三角堡内的火炮做好准备,他准备等到后金火炮部队停下脚步,就下令开火。
不过还没等他发令,他身边的副官已经指着火炮车队后方喊道,“大人,鞑子的骑兵这次也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