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蒙古各部首领的宴会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才算结束,在崇祯的有意纵容之下,刚开始还显得有些拘谨和警惕的蒙古首领们,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在酒精的刺激下,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察哈尔部和其他蒙古各部,都开始走到宴席中间,一边手舞足蹈的跳舞,一边放声高歌,似乎就如同他们在自家部族时欢庆一般快活了起来。
宴席的最后,几位36部的小首领有些喝高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向抱着金杯不肯放手的贵英恰挑战,要同他较量一番,看看谁才是蒙古第一勇士,彩头就是崇祯赏赐给贵英恰的金杯。
朱由检自然不会让这场宴席不欢而散,他以贵英恰身上有伤为由,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并另外取了一些礼物赏赐给在座的众人,然后顺势结束了这场宴会。
这些蒙古人醉醺醺的离去之后,喝的脸色发红的朱由检倒还能保持着清醒,他一边喝着侍从送来的醒酒汤,一边对着边上的连善祥吩咐道:“多派些人手护送他们回去,不要让他们在街上发酒疯,惊扰到百姓就不好了。”
连善祥答应了一声之后,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对着崇祯小声说道:“陛下,武纳格拒绝在罪状书上签字,他还骂走了前去劝说的杜度,现在他极力要求求见陛下。”
朱由检放下了手中的汤碗,微微有些醉意上头的他,心中不由生起了想要见见武纳格的念头,“唔,到了现在他还不甘心去死?也罢,朕就去见见他,看看他究竟想要说什么。顺便叫人整治一桌酒席一起送去,也算朕给他送行了…”
虽然已经沦为了明军俘虏,但是武纳格却一直颇受优待。送抵遵化城后,他也没有被安排在城外的俘虏营中,而是被安置在了城中一所独立的院落中,除了不能离开这处院子,他倒也算得上自由。
享受着优待的武纳格原本以为,明人给予他这样的待遇,就是为了想要软化他,从而招降他。他被俘的这些日子里,也极力的在思考,如何同明人虚以委蛇,好重新回到自己的部下中去。
武纳格相信,只要他能够回到部下中去,想要脱离明人的牢笼并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人优待了他这么多天,除了向他询问关于后金内部的一些事情之后,并没有任何招降他的举动。
而前几天更是通知他,将会组建一个什么法庭来审判他,明人这种前后的反差顿时激怒了武纳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明人戏弄了。
在投降之前,武纳格已经预计过明人也许会处死他,毕竟他在觉华岛屠杀的那些明国军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明人拿住了他之后,直接将他推出去砍了脑袋,武纳格还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现在居然要建立一个法庭来公开审判他,还要求他当众认罪,这就是在羞辱他了。两国交战无所不用其极,明国昔日强盛时出关征讨蒙古,难道就没有屠杀俘虏和妇孺么?他武纳格效忠的是后金国,是天命汗努尔哈赤,又没有效忠过明国和明国的皇帝,在作战中奋力杀敌,究竟有什么罪过?
更为可笑的是,明人还试图让多罗贝勒杜度来劝说他认罪伏法,这种是非不分的做法让武纳格感觉憋屈死了。他为后金国,为天命汗奋力作战要被问罪,天命汗的长孙到得到了明人的优待,这还有天理么。
出于对杜度人品的鄙视,武纳格当即就将杜度赶了出去,愤怒的他向明人看守提出,除非明国皇帝能够亲自见他,否则他绝不会当众承认自己的罪状。武纳格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不过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等他平静下来之后,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的要求,明国皇帝连招降他的意思都没有,怎么可能还会来见他呢。
躺在床上的武纳格,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但是在一片黑暗中,他能看到的不过是一团团深浅不一的黑色影子罢了。武纳格从心里觉得,也许说不定这就是他最后一晚了。对着看守发泄了一通之后,他现在倒是无喜无怒,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感觉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武纳格正躺在床上发愣之时,门外的守卫敲了敲门,便拉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四名守卫拿着灯火在房间点燃了照明的蜡烛之后,便有一名守卫站在他的床前瓮声瓮气的说道:“武纳格起来梳洗一下,然后跟我们去见见贵人。”
武纳格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起来,正穿着衣服,听到守卫这么说,不由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问道:“什么贵人?”
往常对他尚算客气的这名守卫,现在却一脸警惕的看着他说道:“你去了就知道,现在快些起来,不要磨蹭了。”
带着几分疑虑和不可能的猜测,武纳格稍稍洗漱之后,便换上了这些守卫带来的新外套,然后跟着他们离开了自己居住的院子,经过了几道甬道和游廊之后,武纳格便被带到了一处花园内的水榭之中。
看着花园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守卫,武纳格差不多确定他原本以为不可能的猜测居然是真的,那位明国皇帝居然真的来见他了。武纳格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心里不由闪过了一丝兴奋,他心里想着要是骤起发难,到底能不能挟持这位皇帝,就算回不去后金,起码也能拖一个垫背的。
在水榭之前,两名侍卫拦下了他们这行人,在仔细的搜索了他的全身之后,一名侍卫才推开水榭的木门,让武纳格进入水榭之内。
从昏暗的外界走灯火通明的水榭,武纳格下意识的用手挡了挡双眼,好一会才恢复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后面的侍卫已经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声训斥道:“还不快进去,别发愣。”
武纳格踉跄的向前冲了一步,随即站稳了脚步,他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推他的侍卫,将这名侍卫看的有些心虚的后退了半步,这才转头向着厅内走去。
水榭内的大厅除了一桌酒席之外,再无其他家具。在大厅的四角各站着一名侍卫。武纳格看着空空荡荡的酒席两侧,相对摆放的两张椅子之后,不由停下脚步喝道:“不是说让我来见贵人的么,人呢?”
“你急什么,坐到你面前的椅子上去,别太多废话。”厅内的一名锦衣侍卫一手按着腰刀,一手指着椅子对他严厉的呵斥道。
武纳格正欲发怒,便从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位厅内的锦衣侍卫跑去了一边的厢房门口,显然是在通传他的到来。他也就深深的吸了口气,按捺下了心中的不满。
朱由检在连善祥的陪同下,从左侧的厢房内走了出来,他看着坐在大厅内的武纳格后,不由笑着说道:“倒是让武纳格固山久等了,晚上喝了点酒,所以刚刚小歇了片刻,不成想却一不留神睡了过去,武纳格固山不会嫌朕怠慢于你吧。”
虽说武纳格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今晚召见自己的也许会是崇祯,不过当他看到崇祯之后还是有些愣了一会。待到清醒过来之后,虽然对于崇祯有很多不满,但是武纳格还起身规规矩矩的向崇祯行了礼节。
就算崇祯是敌国之君,和他同样也是君臣有别,不是武纳格可以轻易冒犯的。此前武纳格在路上想着要怎么擒拿崇祯的想法,这一刻也有大多消散了去。
朱由检举起了面前的杯子看了看,便放下杯子开始倒酒,他一边倒一边说道:“听说武固山想要见证,可是有什么话对朕说么?你有什么未了之事,不妨直说。朕能办就替你办了,要是办不到,也不会糊弄你。来,先喝上一杯暖和暖和。”
看着崇祯向前递过来的酒杯,武纳格心里盘算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他一口干掉了杯中酒之后,便对着崇祯询问道:“陛下缘何非杀我不可?陛下连努尔哈赤的长孙都能放过,难道还不能饶过我这个蒙古人么?
更何况,杜度虽然号称多罗贝勒,但在我后金国却并不掌权,甚至连承袭牛录都只有几领而已。我武纳格虽然是蒙古人,但是颇受先汗和现在后金大汗的信任,不仅牛录比武纳格多,便是对于后金国机密事务的了解,也远远超过…”
武纳格正侃侃而谈的时候,朱由检突然打断了他说道:“不一样,你们两人不一样啊。”
武纳格有些发愣的问道:“不一样?陛下是指什么不一样?”
朱由检微笑的看着他说道:“你们的态度就不一样,朕问杜度贝勒关于后金国之事,杜度对朕就算不是言无不尽,也起码做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而武固山你连自己儿子也被我们俘虏的事都不愿意说,朕看你们两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武纳格哑口无言,顿时沉默了下去。朱由检此时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杜度贝勒在后金国内既无功业,也不受重用。他若是投靠我朝,除了可以赢得一个未来之外,还能洗清广略贝勒的冤屈,朕自然可以放心用他。
但是武固山你不一样,你出仕于后金,被努尔哈赤提拔重用,过去几十年来一直都在为后金征战,为后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投靠我朝,岂不是就等于否定了你过去的几十年奋斗,你真的愿意放弃过去,重新在我大明开始么?
就算朕敢用你,你怎么能确定自己还能建立新的功勋呢?与其舍弃了过去的声名,在被人辱骂中默默消亡。朕以为,倒不如让你保全名节,起码也好让后金国善待你的家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