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传召到宫内的洪承畴,并没有被带到文华殿去,而是直接带到了乾清宫上书房。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内,洪承畴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激动的。毕竟在传闻中,只有内阁、六部重臣、干吏和皇帝的亲信才能进入此间召对。
因此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上书房入对,已经完全压倒了传说中的平台召对,成为了京城官吏平步青云的象征。
洪承畴借着向崇祯行礼的举动,总算是将心里的那点激动给平复了下去。在崇祯的点头下,他便开始正式向皇帝汇报,他这三日来对云南、贵州的研究成果。
虽说讲的是云南、贵州的治理,但是残破的贵州主要还是解决战后遗留问题和休养生息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三日前已经有所讲述,因此今日洪承畴只是说了寥寥几句便带过了。
洪承畴把汇报的重点还是放在了情况复杂的云南问题上,他对着崇祯说道:“…臣以为,对于云南的治理,着重在于两个内外有别。
第一个内外有别,乃是在云南居住的汉人和当地少数民族之间,心向朝廷的汉人和少数民族是内,心向外国或想要割据一方的土司是外;
第二个内外有别,乃是在于云南之周边有越南、老挝、缅甸诸藩,除了老挝对于朝廷一向恭顺之外,越南、缅甸对于朝廷都是表面恭顺,而内怀险恶。因此心向朝廷的云南之民同心怀异心的外藩之国,便是第二个内外有别。
…是以,臣以为,要治理云南,便要依靠云南的汉民和官军,依靠云南支持朝廷的少数民族,依靠老挝这样恭顺的外藩。警惕越南、缅甸这样怀有异心的外藩,打压云南境内同外藩勾结的土司,并重新制定对云南各土司的管理条例,让云南百姓知道朝廷的威严…”
朱由检思索了一阵,便对着洪承畴点了点头说道:“你说道不错,不过能不能说的更具体一些?”
洪承畴低着头想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说道:“自万历四十一年之后,老挝同我大明的朝贡关系中断,至今也已经有17年了。
根据臣看到的报告,老挝在八、九年前就因为王位继承的问题和缅甸的控制权问题,国内一直处于混战之中。而云南地方官员及在任的黔国公担心边境多事,对此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是荒政之举。
与云南相邻的三个外藩,只有老挝对我朝最为恭顺,因此扶植老挝以牵制越南、缅甸,是让云南边境长治久安的保证。如果让老挝落入缅甸之手,又或是被缅甸扶植出一个亲缅甸的国王出来,那么朝廷就必须在云南投入大量的资源,才能防备缅甸再起不臣之心。
所以,臣以为,若要治理云南,首要便是恢复同老挝的联系,扶植一个亲近大明的人等上王位。如果老挝能够拥有抗衡缅甸、越南的力量,那么我们就等于在云南边境多了一份可以动用的力量。云南境内的土司和少数民族,就会消除一些不该有的野心。
而对于云南本地的治理,臣以为要大力推动汉人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往来,扩大双方的经济和文化交流,修建当地的交通设施…当然臣以为最为重要的还是,应当对黔国公府永镇云南的制度加以调整。
现在云南最好的良田,十之六、七都在黔国公府或黔国公亲信将领的手中,云南百姓因此对朝廷离心离德,而地方土司也因为黔国公府的盘剥,对朝廷愤恨不已。
如今之云南,无事倒也风平浪静,但是一旦有事,臣担忧便是另一个奢安之乱。黔国公府镇守云南达200余年,自然是功勋卓著。
但是再让黔国公府这么治理下去,云南不是变成国中之国,便是要重新成为化外之邦了。臣以为,今日之云南已经非是国初之云南,使云南纳入朝廷的直接治理之下,条件已经成熟了。”
洪承畴对于黔国公府毫不掩饰的批评,并不是完全出于在崇祯面前表现的心理。对于土司和镇守边地的独立王国,对于文官们来说都是天然反感的。毕竟在大一统教育的熏陶下,这些文官们从潜意识里便认为,在大明的境内存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抗拒王化,反对大一统的表现。
因此,大明的文官们,对于改土归流和削藩,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狂热和执着。而上代黔国公去世之后,崇祯一反常态的下令黔国公世子入京,并打算新设云贵总督的想法,无疑让文官们明了了皇帝的想法。洪承畴自然也就敢于当着崇祯的面,请求撤除黔国公镇守云南的世职了。
朱由检对于洪承畴的建议只是一笑而已,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道:“看来你这三日的功夫的确没有白花啊,那么现在朕也和你说句实话吧。把你召回京城的目的,想来你也应当有所预感了,就是朝廷想让你前往昆明就任云南总督一职,你可愿意吗?”
洪承畴起身恭敬的行礼说道:“朝廷有令,臣自然是服从的,只是臣担心自己才低德薄,不能满足朝廷和陛下的期望。”
朱由检摇了摇手说道:“你到了云南之后,若是依然能够保持今日对答的态度,调查研究之后再做出治理方案,朕以为你一定能够胜任云南总督一职的。
不过,在你前去云南之前,朕还有一句话,希望你能够记住。治理云南除了你所说的内外有别之外,你还应当借助那些商人的力量,特别是前往云南开采矿山的商人。
开矿需要人力,运送矿物需要道路,防范矿山出事需要驻军,而不管是修建道路和养活军队都需要金钱。金钱来自于何处,自然是税收。因此,你的内外有别之策能不能落实下去,就看你究竟能不能掌握那些商人的力量…”
洪承畴离开乾清宫时,心里还是在思索着皇帝所说的商人力量。虽说在他就任山西巡抚时,已经见识过了那些同缙绅勾结在一起的晋商有多难缠,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些商人拥有什么力量,倒是了解了他们有多么贪婪和黑心。
就在洪承畴低着头向宫外走去的时候,范景文正从另一条路向乾清宫行去,新近调任为交通建设委员会主任的他,正准备向崇祯汇报关于道路建设规划的事务。不过当他走到乾清宫门前时,却不由有些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到大明时报的主笔孙之獬也正站在那里等候求见皇帝。
大明时报刚刚诞生时,士林缙绅都一时传为笑谈,认为这批东厂爪牙放下了刑具,改之以舞文弄墨,无疑是沐猴而冠,东施效颦耳。
出于对东厂的厌恶,而且东厂开办大明时报也很有触犯士林话语权的味道,因此大明时报刚刚诞生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士人会购买阅读的,哪怕有这么几个购买的士人,也是为了能够在聚会上加以批评奚落而已。
但是,大明时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高端路线,向那些缙绅士人进行宣传什么理念。而是从市井小民着手,一边以市民关心的市井新闻和传奇小说连载入手,吸引这些平头百姓去关注大明时报;而另一边则以浅白的白话文把国家政策、时事解释给这些百姓去了解,从而切断了以往百姓只能从缙绅士人那里获得对于国家大事了解的渠道。
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极大的削弱了缙绅士子在地方上的舆论影响能力。特别是到了今天,缙绅士人如果不订阅一份大明时报,都不能了解最近国家发生了什么事和讨论什么新政之后,大部分的缙绅士人不得不放下了对于大明时报的无视态度。
不过即便大多数缙绅士人不得不订阅大明时报,以掌握住这个国家局势的变化,也不妨碍他们鄙视时报上刊登文章的浅薄和直白。当然也有不少人意识到了,大明时报左右舆论的庞大能力。因此,他们对于这样一份报纸掌握在前东厂和阉党分子手中,也是感觉到相当的不安的。
而大明时报的主笔孙之獬、专栏作者苏长青等人,时不时的就要把反对改革政策的士绅拉出来批判一遍,还要揭别人的黑历史,这也就更让他们感到愤恨不已了。作为一个前情报机构,东厂挖掘官员情报的能力比他们办报纸的能力高多了。
而对某些士绅来说,这些黑历史就算是暴给了皇帝,也最多不过是斥责几声,了不起就是辞职回家当土皇帝去。但是刊登在大明时报上,让天下百姓都看到了他们的那点丑事,就有些颜面无存,哪怕辞职回乡,也很难再谋求起复了。
主持大明时报的孙之獬被人愤恨,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范景文虽然没有什么黑历史,但是对于孙之獬这种整天揭人老底的小人,也是敬而远之的。看到孙之獬笑容满面的和他打招呼,范景文也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便赶紧转头向着在乾清宫门上值的御前秘书,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刚刚送走洪承畴,才坐下喝了一盏茶的崇祯,听到吕琦的通传之后,便毫不迟疑的说道:“就让孙之獬先等等吧,让范景文先进来,交通规划布局的事,还是早点确定下来为好。”
随着马拉铁路、新式的公路建造标准出现之后,北方各地便出现了大规模的道路建设。陕西和北方各省的受灾,也为这些道路建设工程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这样一来,道路建设也就成为了一个极为庞大的产业。为了管理这些巨量的资源、人力和资金的流动,交通建设委员会也就应时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