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钱士升的案子,皇帝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但是对于钱士升来说,这比直接给他判刑还要难堪。
原本对他的公诉不过是一个法律问题,最多也就是让他去职还乡而已。但是在舆论的发酵下,南北士绅的角力,再加上宫内和官僚集团的博弈下,现在他的问题已经上升为了一个政治问题。
钱士升不仅没有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连自己的名誉也没能保住。崇祯要求从中央到地方官员,对于钱士升一案人人都要表态的决定,使得钱士升的案情不仅传播了大明各地,批判钱士升偷税等罪行的政治表态也成为了政治正确。
在舆论没有发酵之前,还有些官员在私下替钱士升抱不平,认为这是李夔龙一党指使李琎对正人君子的打压,这是党争而不是一场公正的司法控诉。
但是随着舆论的发酵之后,这些官员的言论也被发掘了出来,百姓们大肆批评这些官员的言论,认为他们这是有意拿党争迫害的名义来搪塞自己的违法行为,这是犯罪分子之间的互相包庇。
李夔龙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们一面借助社会舆论批评这些官员缺乏基本的政治素养;一面则上书内阁和皇帝,要求将这些官员调至官校进行普法教育,以纠正这些官员无视法纪的毛病。
中央官校自成立以来,发展一直极为快速,现在已经在各省都设立了分校。对于官员来说,进入官校学习可谓是喜忧参半,这有可能是朝廷准备提拔你的前奏,也有可能是朝廷打算处置你的调虎离山之策。
像李夔龙等人要求的,把这些发表了错误言论的官员调入官校学习,显然不是为了提拔他们。
虽说这种调入官校学习的方式,比过去打入天牢的待遇要好一些,起码不用受刑罚之苦。但是,过去坐天牢起码还能博取一个政治声望,只要不死在天牢里总还有出头之日的。
可是将犯错官员调入官校学习,不仅博取不了百姓的同情,在政治上也就等于是被彻底边缘化了。在这点上来说,有政治抱负的官员倒是宁可进天牢也不愿意进什么官校学习去的。
因此当一些发声支持钱士升的官员被拉去官校学习之后,自上而下的官员们,顿时知道了应该如何对这件事表态了。即便和钱士升再怎么交好的官员,在维护他这个人之前,也要先表态他的罪行是确凿无误,不可否认的。
在外界的口诛笔伐之下,钱士升一度绝望的想要自杀,但是他终究不是高攀龙,对自己的生命还是珍惜的很。因此最终还是在皇帝的暗示下,在大明时报上公开发表了悔过的文字,从而换取了皇帝对他的赦免。
钱士升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他的行为却彻底的撕开了士绅阶层的华丽外衣,让天下人看到了这袭外衣下是多么的肮脏和破败。
这次事件中,新兴的工商业主们在政治上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而崇祯则利用这次的事件为社会凝结了一个共识,即偷税漏税的行为就是对于国家的不忠诚,一个对于国家不忠诚的人是不可以担任任何公职的,即便他有多么出色的才华。
钱士升一案扰动了大江南北的官员士绅,但唯有一处地方对于这件案子无动于衷,那就是上海。
从上海县升级为上海市,将松江府也一并吞下之后,上海就开始进入了全力以赴的经济建设当中。以上海县为中心的上海市中心,由上海县城和北面的苏州河之间的农田开始,将这座小小的县城发展成为了一座新兴的港口都市。
到了崇祯十年,上海县城以外的港口和北面新区面积已经隐隐超过了上海县城的面积,从苏州河开始往南建起了七横八纵共计15条大马路。
黄浦江和苏州河边上更是修起了十六处新码头,即便是如此,遇到繁忙的日子,依然有商船要停泊在黄埔江上,等待码头的轮空。
苏州河以南的土地已经比开埠的时期上涨了十倍,这使得后来者不得不越过苏州河购置土地修建库房。于是原本苏州河上的一座石拱桥和一座木桥,现在已经变成了五座桥梁沟通两岸。
上海的官员和市民都埋头于经济建设之中,试图为这座城市和自己创造更好的未来,哪里还顾得上去理会一场政治斗争。
八月十二日,是宋应升和马士英交接完成的日子,也是苏州河第六座桥梁,外摆渡桥落成典礼的日子。
外摆渡桥位于苏州河河口,也是仿照滦河大桥修建的第二座铁桥。下部结构为木桩基础钢筋混凝土桥台和混凝土空心薄板桥墩,上部为全铁结构铆接桥梁,采用的是来自于大冶铁厂的熟铁,总造价为25万元。
这座铁桥和滦河大桥一样,都代表了大明目前最尖端的工业能力,也意味着铁桥的修建技术开始逐渐成熟。
外摆渡桥的建成,不仅方便了两岸百姓的往来,重要的是铁桥21米宽的桥面,也足以修建两条有轨马车,使得两岸的货物往来可以直接进行运输了。
宋应升替外摆渡桥书写名字时,认为桥名过于直白,于是将摆改为白,这座铁桥于是就变成了外白渡桥。
他参加了外白渡桥的落成典礼之后,便要准备坐船前往青岛,然后转乘铁路前往北京。不过看着身后这些宽敞的街道和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宋应升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不舍。
几乎这里每一条街道的建设,他都一一参与过规划,如今要离开这里,就好像要将自己的孩子丢下了一般。
陪同在宋应升身边的马士英却是一脸的踌躇满志,宋应升过去近十年为上海打下的基础,显然给他搭建了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舞台。
马士英虽然不是什么出色的商业天才,但是看着这些走在街头的上海市民,他也知道这座城市已经处于经济腾飞的边缘了。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将宋应升已经制定好的城市规划继续执行下去就是了。
马士英可不是那些没有受过挫折的年轻才俊,非要推翻前任的布局,自己另起一套才能展现出自己才能的想法。他并不介意摘取宋应升种下果树的果实,好让他借着这个机会更上一层楼。
在宋应升依依不舍的观看着自己建造起来的上海时,客船码头上,张献忠等数人也正向前来送行的上司和同僚告别。
太湖匪盗案之后对城市无业游民的打击,使得张献忠一直在江南各地奔走着。老实说,他虽然当过捕快,但自从入了锦衣卫之后,对于这种抓捕无业游民的活计就不怎么感冒了。
是以收到京城的调令,要求他返回京城,然后准备前往哈密担任哈密屯田军队的军法官时,张献忠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只不过他的义子张能奇就有些不开心了,跑去哈密屯田怎么比得上在江南督促办案舒服。
但是畏惧着张献忠的他,也只能眼巴巴的把江南的景致记在了心里,然后跟着张献忠上路了。
对于张献忠这位办事出色的部下,已经升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赵一玮倒很是看重,不仅亲自前来送行,还封了一包厚厚的程仪给他。
赵一玮将张献忠拉到一边对他说道:“张千户,你此次前往西域实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哈密屯田不过是一个开始,乃是为我朝收复天山南北建立一个根据地。
屯田军估计今后会变成野战军也说不准,只要你能够在哈密立足,也许未来就能够再上一层楼了。
我希望你记住,不管你到时还在不在锦衣卫的名册上,你也是我们锦衣卫的人…”
张献忠立刻恭顺的回道:“赵指挥使请放心,不管卑职身在何处,也不敢违背锦衣卫和赵指挥使的命令的…”
赵一玮面带微笑的接受了张献忠对自己的宣誓效忠,不过他心里却不怎么相信张献忠这番誓言中有多少真心。毕竟这位是从捕快、边军中一路打磨出来的,不是他们这些锦衣卫世家出身的子弟,很难说他对于锦衣卫会有多少忠诚之心。
但赵一玮还是希望能够将张献忠笼络住,毕竟此人在锦衣卫中是少有的了解军事的人才,其他人办案抓人还行,但是让他们上战场打仗,那也就是指挥小队人马厮杀的本事。
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位置的赵一玮,也是极想要恢复昔日锦衣卫全胜时期的盛况的。锦衣卫可不是一开始就是今日的特务机构,而是皇帝身边的锦衣亲军,是一只能够上战场的军队。
如果今天的皇帝是和前几任皇帝一样,都是守着家门不肯外出的主子,那么赵一玮也不会有什么建功立业的想法。
但是今日的大明,海陆并重,四处拓展,以皇帝的年轻,这显然是一个用武之世。在这样的时代,还龟缩在京城内当一个特务头子,这就让赵一玮有些不甘心了。
他也期待着,能够借助大明向外拓展疆土的机会,重新恢复锦衣卫的英名,而不是整日被那些文人唾骂的阉竖爪牙。只可惜皇帝并不同意他也一起前往哈密办理屯田事务,而是将他派去了北美,担任第一任的北美殖民地总督。
于是临别分手之际,他便只能期待张献忠能记住自己的示好,等他从北美回来再做打算。
告别了上司和同僚,登上客船的张献忠,看着面前的上海,也是有些恍惚。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够再次回来此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