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发开花弹要4元。胡光翰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军器监一发炮弹要价2石大米,你居然也敢答应下来。还每个月不少于1500发,一年不少于20000发,这一年的开花弹费用都能养活一个野战团了。你回去告诉军器监,把这笔订单给我撤了。”
从隔间内猛然爆发出来的怒吼声,顿时让地图室内作业的参谋们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向着茅元仪的办公室望了一眼。
作为陆军总参谋部的副总参谋长,茅元仪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不过他的办公室可不像是总长孙承宗那样,是武英殿侧殿内单独进出的独立房间,而是从地图室分隔出来的一小间。因此茅元仪若是说话大声一些,便能传到外面的地图室来。
地图室内工作的几位参谋们只是望了茅元仪办公室一眼,便习以为常的重新投入到自己手头的工作中去了。因为他们已经听了出来,刚刚办公室内传出的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是茅元仪本人。
站在茅元仪办公桌对面的胡光翰,虽然被茅元仪痛斥了一顿,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对着上官解释道:“可是茅副总长,我上周亲自去靶场见证了这一款开花弹的威力,只要能够正确的掌握延时引信,起码有一半的几率在敌军上空正确开花爆炸,即便敌军没有排成密集队形,也能够瞬间打乱敌军的列阵…”
茅元仪听了更是恼火的打断了他说道:“什么?还只有一半的成功率。你知不知道,一枚开花弹的价格已经抵的上10枚实心弹了,你居然还只有一半的成功率。20发实心弹我已经足够打散对面2个连队了,为什么还要购买这种不可靠的开花弹?”
胡光翰辩解的声音更微弱了,“军器监那边说了,这只是手工制造开花弹的报价。如果我们按照他们提供的数量订购,那么半年之后他们就能设计出一条专门制造开花弹的生产线,价格可以便宜一半。如果军器监和文思院正在研制的大型水压机能够制造完成,那么价格大约还能再降低一些,最终达到实心弹3倍的价格…”
茅元仪双手在胸前交叉,然后看着他说道:“那么你就去告诉军器监,等他们将开花弹的价格降低到实心弹的三倍,我们自然会订购这一款开花弹。但是他们休想用陆军的军费去研究新式武器,难道他们自己没有预算的吗?”
胡光翰还试图再坚持一下,但是他刚刚开口说道:“可是…”茅元仪终于不耐烦的对他下令道:“立正,胡少尉。”“拿上你的文件,现在:向后转…齐步走…立定…开门…齐步走…立定…关上门。”
看着胡光翰垂头丧气的站在茅元仪的门前,一名年长一些的参谋走过来好心的劝说他:“别再想了,现在各处都在要钱,茅副总长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怎么可能会同意增加新式武器方面的拨款。我看你要么回去再和军器监那边协商下,要么干脆找海军那边分担一些费用,他们可比我们的预算充分多了…”
胡光翰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边向这位师兄道谢着,一边转身就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就跑到了海军参谋本部的门口,找到了相熟的海军参谋陈于王,向他诉说了手上这份订单的麻烦。
本是苏州世袭千户的陈于王,之前和胡光翰一起报考了陆军军官学校,但是他因为一些失误而没能考上,于是干脆又报考了海军军官学校,这次倒是考上了。从陆军转入海军,对于陈于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陆战海战他全不精通。不过他自幼读书的经历,倒是让他进入海军后轻松了不少。
而海军的人才缺乏,也让他毕业后轻易的进入了海军参谋本部。就这点来说,他倒是蛮感激陆军军官学校没有录取自己的。胡光翰的请求,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因此他很快就拿着对方递过来的开花弹订购单去找了自己的上司。
胡光翰正想着要等好久时,却不料对方很快就跑了出来。这让胡光翰极为失落的对陈于王说道:“难道你们海军也不愿意订购吗?看来我只能去找军器监…”
陈于王很是奇怪的看着他说道:“谁说我们不愿意订购,我的上官已经同意了,他让我和你一起去军器监看看,这开花弹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生产。”
胡光翰顿时有些惊讶的说道:“这可是一年8万元的订单,这么快就能确定下来吗?你到底有没有汇报过开花弹的各项数据?”
陈于王有些不明所以,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是的,这是一年8万元的订单,可也就是一艘太湖号战舰的价钱。如果开花弹真的有用,只要在海战中发挥一次效果,就算是保住了一艘战舰,这一年开花弹的费用也就花的值得了啊。”
胡光翰顿时默然了,陆海军双方的关注点完全不同啊,也难怪陆军总参谋部的同僚们对于海军这么看不顺眼了。他稍稍退后了些,让出了通道后,对着陈于王说道:“那么我们现在一起去军器监看看吧…”
崇祯十年十月,钱士升一案引起的波澜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随着各地官员对此事件的站队,钱士升本人的公开认罪和向朝廷请辞,原本还有些支持钱士升的声音也就此沉寂了下去,舆论开始一边倒的批评钱士升所犯的那些错误,是不可以轻松放过的小过错,而是对国家和百姓的犯罪。
原本还试图为钱士升辩解的温体仁一党,眼见势头不妙,就转而同钱士升做了切割,表示他们之前是受了钱士升的蒙蔽,才会替钱士升辩解。
惠世扬、倪元璐和返回京城的黄道周,虽然没有如温体仁一般落井下石,但是也不再试图为钱士升进行辩解了。十月十一日,崇祯接受了钱士升的请辞,并令其归乡接受当地县令的监视居住,算是暂时了结了这一案子。
三日后,钱士升悄悄离开京城,只有惠世扬、倪元璐、黄道周三人前去相送。心灰意冷的钱士升并没有同三人多说什么,只是喝了三杯闷酒,就起身匆匆离去了。
送别的亭子里,惠世扬、倪元璐、黄道周看着满桌一动未动的酒菜,也是大感郁闷了起来。倪元璐的心里最是不忿,沉默了没有多久,便对着在座的两人说道:“陛下这是不分善恶,只论亲疏啊。
钱抑之就算是犯了这些过错,但是对于陛下还是忠心耿耿的。自陛下登基以来,他都是极力维护陛下权威的。
那李夔龙、孙之獬、崔呈秀、冯铨等人,都是昔日的阉党余孽,天下正人君子的死敌。可就因为他们整日逢迎陛下,反倒是得到了陛下的亲近。这还有天理吗?”
了解倪元璐性格的惠世扬默默不语,但是返回京城不久的黄道周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汝玉,不可口无遮拦。钱抑之固然是忠诚于陛下,但是国家法度就是国家法度,他的家人亲族如此胡作非为,陛下若是不处置他,何以服众?”
倪元璐顿时不服气的回道:“陛下治理国家,难道不是依靠着我们这些士绅出身的官员吗?像李夔龙、孙之獬、崔呈秀、冯铨这些人,除了逢迎拍马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有益于国家的事情?
再说了,地方上的士绅之家,就是贫民的衣食之源。凡是地方遇到水旱,有司必定令士绅出钱粟,均粜济饥,一遇寇警,又令其助城堡守御,可见没有士绅之家就不会有地方上的稳定。
《周礼》荒政十二,保富居一。现在把各地的灾荒归罪于士绅偷税漏税,令天下议其罪括其财,真的是善政吗?当年秦皇、汉武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手段,何况是今日之世?陛下以此而动摇国本,今后还会有谁来守护这大明的基业?”
黄道周终于勃然色变,他猛的起身对倪元璐正色说道:“汝玉,你可知何为先正己,再正人?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钱抑之一事,我们应当引以为戒,而不是借着这件事在背后非议朝政。否则,我们和李夔龙、孙之獬、崔呈秀、冯铨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陛下好亲疏,不好善恶。那么你现在的想法又是什么?看来陛下将你调离刑部,也不是事出无因。今日我还有事要办,就先向两位告辞了。”
黄道周说完便不顾而去,倪元璐也是脸色难看至极。一边的惠世扬连续叫了数声黄道周的名字,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也只好就此放弃。
他正欲开口劝慰下倪元璐时,却见对方也猛的站了起来,对他拱手说道:“在下酒意上头,今日恐怕难以再和惠兄交谈下去了,且就此别过,来日再叙。”
“汝玉,汝玉…”惠世扬站在台阶上唤了两声,看着对方只是举手挥舞,就是不肯回头,于是也就作罢。
惠世扬看着黄道周、倪元璐的马车前后离去,不由又坐回了空荡荡的亭子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品了起来,脑子里却是在想着倪元璐刚刚说的一句话。
“是啊,陛下。你这么摧残士绅,今后这大明你又打算依靠谁来治理呢?”惠世扬看着自己杯中的残酒,不由自言自语的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便一口喝干了残酒。起身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