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粮食的运到,使得原本陷入恐慌的河北、山东等地百姓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但是河北、山东地区的灾情并不算严重,今年旱情的中心在于河南,作为中国最早开发的中原地区,河南的原生态是破坏的最为利害的一个区域。
虽然这一地区一直是中国农耕最为发达的区域,但是其水分蒸发量也是其他地区难以比拟的。因此河南人常说:“五日不雨小旱,十日不雨大旱。”
崇祯十二年春,一场波及河南全省的大旱就这么不期而至了。除了秦岭和淮河流域,河南其他地区几乎无一幸免的遭遇了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旱,而陕西、山西、山东临近河南的地方也同样遭遇了这场大旱。
北方今年的旱情规模之广,程度之深,是万历以来少见的。朝廷和地方官员即便之前已经建立了一整套防灾赈济的措施,也在这种自然的伟力面前一时束手无策了起来。
此前两年虽然也有北旱南涝的局面,但是旱情主要还在黄河以北的陕西、山西地面,这一地区的人口在过去几年不是饿死便是迁移出去,因此朝廷拨运粮食赈灾的难度其实并不算大。
但是今年旱情却波及了整个河南,这里虽然临近南方产粮区,调拨粮食的运输难度应该说是降低了。但河南本就是北方的产粮大省,也是人口大省。河南人口几乎等于陕西和山西人口的总和,约为大明总人口的十二分之一左右,想要对整个河南进行赈济,最起码也不少于3000万石粮食。
根据户部侍郎毕自严的计算,想要赈济河南等地的灾民,朝廷起码要拨款2500万元,这虽然是一个天文数字,河南一省上交的税银,去年也不过才150万元不到,但是以今日大明的财政状况,户部并不是拼凑不出这笔赈灾款出来。
但是朝廷有这笔钱,不代表能够购买到3000万石粮食出来。经过十年的改革,大明消灭了不少旧衙门,也增加了更多新衙门,统计局、物价局、交通运输部门等等。这些新衙门的成立可不是为了迎合皇帝的趣味,而是确确实实的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的。
哪怕那些最顽固的守旧派官员,到了今日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新衙门并不是皇帝用来安置逢迎自己的小人的供奉局,而是为皇帝和内阁执政更好的了解整个国家运转状况的,沟通上下情况的必要衙门。
让户部拼凑出2500万元赈灾款这一点并不难,难题在于朝廷拿出了这笔款子能不能购买到必要的物资赈灾。如果只是把这笔款子就这么丢进市场,那么除了推高粮价之外,并不能达到朝廷赈灾的目的。
哪怕是钱谦益这个不通经济的文坛领袖,在当了六年首辅之后,此时也大致明白了货币和物价之间的关系是不断在变化的。如果市场上没有足够的物资,大规模的投入货币,只能推高市场上的物资价格,从而搞乱了整个市场的经济运行。
也就是说,这2500万元投入市场,不仅不能赈济到灾民,还有可能引发金融上的问题。毕竟现在大明的流通货币是以纸币为主,纸币本身并无什么价值,唯一有价值的是纸币上承载的朝廷信用,一旦百姓失去了对于纸币的信赖,银行就要面对挤兑风潮。
户部官员自然是不肯让纸币失去信用的,毕竟现在大明财政的运行良好,正是建筑在纸币的信用之上的。一旦让大明经济重新回到过去的金银铜三货时代,那么朝廷投资的诸多工程项目就等于是失去了资金供给,毕竟朝廷手中可没有这么多硬通货,那样的状况就会变得更糟糕。
钱谦益看着内阁会议上一筹莫展的同僚们,这才发觉这些整天在背后诋毁自己无能的大臣们,真遇到了事情也没见得比自己强多少。
看着众人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个有用的建议,他心中不免有些快意,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对着同僚们说道:“诸位平日里对着国朝大政一个个口若悬河的,老是责怪陛下不用各位之言。今天陛下没在,难道你们就不想说话了?难不成一定要我将陛下请来,你们才肯发言不成?”
即便是被钱谦益当面奚落,阁臣们也只能忍受了。大家都很清楚,今日的内阁阁臣权力不同以往,但同样他们的责任也不同以往。
如果是在崇祯朝之前,遇到这样的灾情,阁臣们只要向皇帝上书赈灾,就算是尽到了责任。如果皇帝问如何赈灾,最多也就是加一句请发内帑,和选派清廉之人负责赈灾事宜,基本上就没阁臣们什么事了。
但是在今日的大明,这样混日子的阁臣在内阁是待不下去的。内阁阁臣们现在各领职权,权力上要比过去大的多,但是同样要为自己手中的权力负责。赈灾一事牵涉到钱粮、运输、赈灾款的发放、使用及监管,各部都要为各自权力范围内的赈灾工作负责。
因此对于这样大规模的赈灾行动,已经不再是过去提名一个人负责,然后把钱粮交给他就算完事了。而是从六部中抽调人选组织成赈灾指挥部,然后阁臣挂名指挥,一旦出现了问题,那是从上到下都要追究责任人的。
在面对自己有可能要负责的前提下,阁臣们自然不会随意的敷衍,他们现在可以敷衍皇帝,但是赈灾出现了问题时,皇帝必然会拿他们的脑袋去平息灾民的愤怒。对于这些阁臣们来说,这显然是不合算的。
于其事后作为替罪羊,倒不如事先把问题摆出来,大家能解决的给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就交给皇帝来决断,这样就算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应该来说,过去几年来,内阁这套协商开会的机制还是极有成效的。不仅消除各部之间的不少矛盾,也解决了不少问题,确确实实的提高了内阁的工作效率。
但是再有成效的内阁会议机制,它也不能无中生有,凭空变出粮食来。这可不是印刷纸币和发行国债能够解决的问题。
几位阁臣互相对视了几眼之后,范景文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如果除掉南方能够调拨的粮食,现在到底还缺少多少粮食?能不能让四海贸易公司从海外补充这部分的缺口?”
担任农业大臣的李邦华对于各省的粮食产量倒是极为熟悉,因此很快就回道:“南方这些年兴修水利、推广良种又大量使用了鸟粪石,粮食增产方面倒也不错。
但是今年浙江同样遭遇了大旱,以我的推算,如果扣除掉南粮应当供应给边军和京仓的部分,剩下的粮食用来填补河南等地的灾区供应,大约还有一千五百万石的缺口。
至于四海贸易公司从海外运来的粮食,都是已经固定了去处的,最多也就能挤出300万石来周转,再多恐怕也就不可能了…”
温体仁突然心中一动,向着钱谦益说道:“我记得九边各处还有军粮储备约一千万石,这笔粮食能否先借来周转一下?”
钱谦益还在犹豫,蒋德璟和郭允厚已经异口同声的反对了,郭允厚看了一眼蒋德璟方才开口说道:“九边军粮分为五处:丰镇、大同、宣府、承德、山海关,先不说从这些地方把粮食运到河南要花费几何。关键在于没有了这些军粮储备,一旦满清出兵,北方防线我们要拿什么去防守?”
温体仁默而不语,不过对于军事一无所知的李天经则有些不满的回应道:“满清这几年都没什么动静,哪能这么凑巧会出兵。国家这两年如此优待这些武人,如今国家有难,他们就不能激发天良,为国尽忠?过去唐朝安史之乱时,唐军即便粮食断绝,也要罗雀掘鼠以抗叛军,难道我大明军人就不能饿一饿肚子保家卫国?”
蒋德璟立刻反驳道:“长德这话就不对了,张巡是被叛军包围,朝廷难以给他运粮补给,而不是朝廷要他饿着肚子去抵抗叛军。
再说了,现在北方防线上并非都是我大明军队在守卫,蒙古诸部协防我军的目的,无非也就是想要从我们这里获得粮食而已。断了他们的粮食,岂不是将他们逼去了满清那边,这些蒙古部族要是配合满清闹将起来,北方防线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们现在只不过是要应付中原地区的灾民,如果让满清突破了北方防线,那朝廷就要被两面夹击了。朝廷在北方十年之经营,岂不是毁于一旦?难道诸位想要让满清驻军于长城之外,再来一次崇祯二年的破关之战吗?”
李天经大为泄气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只有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吗?中原要是乱将起来,中都和凤阳皇陵又该怎么办?”
吴淳夫看到众人再次沉默下去,他转了转眼珠后说道:“要我看,这粮食一事还得着落在海外,南方调拨的粮食潜力已尽。
但是海外的粮食可没有尽头,据说菲律宾一年粮食产量高达一千五、六百万石,这还是没有全部耕种粮食状况下取得的。
去年我们和西班牙人打了一仗,郭庆还从吕宋运出了355万石粮食,今年既然吕宋已经落入了我们手中,就应当让郭庆把吕宋岛的田地都用来种粮食,稻米也好、杂粮也好,责令他今年运回国内不少于一千万石的粮食,然后再派人去越南、柬埔寨、泰国去收购粮食,我想今年的赈灾粮食就不会那么紧缺了。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这么多的船只运粮…”
郭允厚倒是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们是没有这么多船只,但是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他们有船,只要我们能够在海关税收上给予补贴,应该就能让他们替我们运输粮食。不过想要调整海关的政策,就需要总理衙门进行配合…”
对于让海关利益受损的问题,在座的众人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这是天子南库,就算有什么损失他们也不心疼。于是蒋德璟就毫不犹豫的说道:“百姓嗷嗷待哺,如何还能顾得上天子的私财。我以为,可以先以内阁的名义邀请外国商船主进行协商,然后直接上书陛下,准许我们雇佣外国船只运粮。不过敢问首辅,像今日这样的会议,陛下为何不来参加?”
钱谦益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去年入冬以来西北地区再未发现一例鼠疫病例,吴有性等人在西北防疫的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于今日返京。陛下说他要亲自前去迎接这些有功之臣,因此未能前来参加此次会议。”
首辅的话顿时让阁臣们都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郭允厚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总算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么说来河套地区的开发又可以继续进行了,陕西、山西的灾民这下倒是有了分流的地方,我们只需要关注河南同山东的灾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