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自然没能从豪格这位汉学老师身上问出个所以然了,这位朝鲜的大儒可真是个不通世务的儒者,谈话不超过三句就必然要来上一句孔曰孟说,似乎离开了圣人之言就不会说话了一般。
而索尼、鳌拜从豪格府内搜来的字纸,也并无什么违禁之处。豪格毕竟是黄台吉的儿子,不是他的政敌。因此黄台吉总算是接受了这样一个解释,在这位朝鲜大儒的熏陶下,自己这位儿子是真的信了儒家的迂腐之说。
黄台吉虽然大力提拔汉人的读书人,又多次对宗室子弟、八旗将领劝告,要他们多读些汉人的书籍,明白一些君臣相处的道理,但是他可没想过要让满人完全变成满口之乎者也的汉人。
作为努尔哈赤的儿子,虽然他出生较晚,没能赶上努尔哈赤波澜壮阔的前半生,但是他也很清楚一件事,满人的根基实是在于武力。如果不是满人的武功超过了汉人,满人是无法夺取辽东,驱使辽东汉人成为满人的奴隶的。
但是汉人有一句话说的好,可以马上取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当辽东在明国手中时,满人固然可以凭借武力劫掠汉人的资财以奉养自己。但是当辽东已经在满人手中之后,满人就不能继续依靠劫掠自己治下的汉人过活了,否则满清就无法存继下去。
满人的数目,哪怕加上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生女真人,也抵不上汉人人口的一个零头。因此满清想要延续下去,就必须让汉人接受满人的统治,而不是让汉人将满人视为无法沟通的强盗。
满人从前都生活在穷山恶水之处,从小到老都要抗争大自然施加的各种灾害,还要同敌对部落争夺生存空间,可以说这是一个信奉弱肉强食法则才能生存下来的民族。正因为如此,当努尔哈赤统一女真诸部时虽然使用了许多血腥手段,但是那些部落民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成为了建州女真的一份子。
在满人的生活里,强者拥有一切,弱者只有选择服从才能生存下去。但是汉人却并非如此,汉人的抵抗也许不如满人激烈,但却远比满人难以统治。汉人并不认为统治就是简单的弱者服从强者,而是把统治看做了一种让所有人都好好生活下去的社会秩序。
如果你不能给汉人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那么即便你的武力再强大,也会遭受到汉人坚韧而持续的抵抗。就好比努尔哈赤统治的末期,虽然满人的武力并没有下降,但是后金这个国家却已经差不多走到了绝境。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就是因为努尔哈赤对于辽东汉人的屠杀,导致辽东汉人进行了自发的反抗。这一时期也是东江镇势力扩张最为迅速的时期,对待明军百战百胜的满洲八旗,面对这样一只辽东汉人组成的偏军,却不得不实施了迁民禁海的政策,把沿海地区让给了东江镇。
正是看到了天命汗治理国家政策的失败,黄台吉登基之后才会改弦易辙,拉拢汉人中的读书人和士绅大户,依赖他们来统治那些底层的汉民,并开始逐步推行政治改革,仿效明朝建立国家制度,这才稳定住了国内的形势,缓和了满汉之间的矛盾。
但是四书五经是用来禁锢汉人的人心,让他们忘记民族之间的区别,而只记住君臣名分的,不是用来让满人把自己给伪装成一个汉人的。虽然这位朝鲜大儒看起来把豪格教的很好,看起来的确有几分仁君之风,但这并不黄台吉乐于看见的。
因此在获悉了这位朝鲜大儒待在沈阳的理由之后,黄台吉便令手下的侍卫替他去寻找遗失的家人,准予他带着这些家人回朝鲜去。以此来隔绝了,此人对于豪格的影响。
弄明白了豪格思想变化的原因之后,黄台吉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思路上,思考着如何继续清理莽古济格格谋逆案的后患。当他下令凌迟了自己这位姐姐之后,他就没打算再放过自己的两个外甥女,毕竟这两个外甥女所嫁之人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豪格有身为隐形储君的地位,而岳托却是子弟贝勒中的领头人,如果这两个人联合起来反对他,大清非乱套了不可。虽说黄台吉此时已经清理了敢于公开反对自己的政敌,但并不代表国内已经没有能够抗衡他的政治力量。
不管是大贝勒代善,还是两白旗的多尔衮兄弟,都是表面臣服于他,而却都拥有各自势力的政治派系。如果豪格和岳托不服从于他的命令,除掉自己那两个外甥女,那么他们和黄台吉之间的不合,很可能就会被外人所利用,这就会令黄台吉陷入左右为难的地步。
黄台吉若是不出手对付豪格和岳托,那么对手就会利用他们来反对自己。但若是黄台吉被迫出手对付豪格和岳托,那么他打击的却又是自己的实力,这无疑会令他的支持者出现思想上的混乱。
不过就在黄台吉思考着如何说服豪格、岳托放弃自己的福晋时,从北镇、复州两地突然传来了警讯,义州和金州的明军突然有所异动,似乎有大举进攻的预兆。而且驻守北镇的济尔哈朗还收到了明使送来的通牒,要求沈阳方面立刻送还被扣押的四海贸易公司职员,并赔偿公司物资被没收的损失。
黄台吉自然不会接受明人送交通牒的要求,虽然他在查封四海贸易公司仓库之后就后悔了,但是他可没打算承认自己处理此事时有些失当了。他不过是想着先拖延一段时间,等沈阳百姓忘记了这件事,再派人和这些商人加以交涉,看看能不能恢复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从而解决掉这个问题。
而明人送来的通牒就有些打他的脸了,这无疑是将整件事的责任都扣在了他头上,让大清的臣民以为,这场金融危机就是因为他贪得无厌而造成的,这怎么能够忍受呢。
此外,自天命汗建国定基以来,虽然后金小而明国大,但是在两国的往来记录中,一直都是后金占据上风,而明国占据下风。如今明国以高高在上的口气要求大清交还人员赔偿损失,这是真把大清当成属国了不成。
面对这样的形势,黄台吉只能暂时放下其他盘算,开始着手修复内部的共识,团结一致对抗明国的进犯。岳托和豪格算是找到了脱离沈阳这个权力倾轧之地的办法,以缓和现在同黄台吉之间的紧张关系。两人纷纷上书黄台吉,表示愿意前往北镇协助济尔哈朗抵御明军的进犯。
黄台吉衡量了一番之后,拒绝了豪格的外出请求,而是令岳托前往北镇主持防范明军进攻的事务,令阿巴泰带兵增强复州的防御,并要求多尔衮负责同明人办理交涉,妥善处置明人通牒的事件。
在沈阳城内因为莽古济格格谋逆一案而人心惶惶的时候,北京却正刮起了一场自然科学上的狂热风暴。这场狂热掀起的源头,来自于伽利略想要解决的一个难题-地球到底有多少重量。
这十年以来,正是大明自然科学飞速发展的时期,因为皇帝的兴趣问题,研究自然科学已经成为了新学最为重要的方向。而在这种研究过程当中,自然也就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难题。
比如地球的半径究竟是多少?地球的表面面积又有多大?地球到月球之间的距离有多长?地球距离太阳有多远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如果不考虑历史的进程,北方新学学者研究的这些自然科学问题,同南方士人研究的各种享受事物其实都可以归于一类,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属于无用之技。
但是如果放到整个人类历史的进程来看,两者对于人类历史所发挥出来的作用却是天壤之别。当然,现在的大明人并不了解这两类学问之间的区别。北方士民之所以如此追捧自然科学,完全在于南方士人研究的享受事物普通人可享受不到,但是自然科学的研究却似乎只要智慧就够了。
大明的普通百姓虽然觉得自己未必有这样的智慧,但是自己的子孙可未必没有这样的智慧。朝廷开办的学校不就是教授着这样的内容么,只要子孙能够按部就班的读下去,未必不能成为皇家科学院的一员,至不济中学毕业之后也能做个管事什么的,可比都圣贤书考科举的路途要平坦的多。
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气氛下,北京城内的士绅官僚子弟们,也开始出钱资助自然科学的研究,而不再是花钱办什么诗社文会。毕竟自然科学研究出了成果,他们就能获得皇帝的亲自接见和嘉奖,而诗社文会却从来得不到皇帝的关心。
主持这场实验的伽利略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年轻时代的比萨城,当他在比萨斜塔上做自由落体实验时,下方也是人山人海的居民。而这一次几乎有数万北京居民围绕在了石景山的一处峭壁下,完全把实验场当做了庙会来逛。
实验是基于万有引力设计的"铅垂线法",当伽利略接触了崇祯提出的三大力学猜想之后,便进一步完善求证了三大力学定律,并进一步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任何两个物体都是互相吸引的,引力大小与这两个物体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它们中心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计算地球质量的依据,正是来源于这条定律。但遗憾的是,虽然闹腾了三日,实验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山风和各种振动的影响,远远超过山体和铅球之间的微小引力,实验没有取得任何有意义的数据。
不过伽利略却并不认为自己是失败的,他认为这只是自己没有找到正确的实验方法而已。虽然这场实验的失败让他受到了不少舆论攻击,但是崇祯还是站出来支持了伽利略,他公开表示:“自然科学的研究中,失败也是弥足珍贵的经验。就好比幼儿学习走路,如果不摔上几个跟斗,又怎么能够学会走路呢…”
皇帝的偏袒,不仅让伽利略大为感动,更是让原本有些沮丧的新学学者们再次振奋了起来,再次投入到了对于自然科学的探索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