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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7章 芸芸众生相十九
    苦思了半日加大半个晚上之后,魏忠贤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上了李琎这条船去冒生平这最后一场险。说来说去,还是李琎昨日那句为子孙后代积一积阴德的话打动了他。
    魏忠贤这一生可谓是大起大落,从欠债累累无路可走的乡间赌徒一跃而成为大明王朝一人之下的九千岁,接着又因为天启皇帝的去世而跌落云端,差点就要去菜市口走上一遭。好不容易得了个发往凤阳守陵的结果,原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结局了,却没想到还能跑来苏州安享晚年。
    这种犹如过山车一样的人生,使得魏忠贤越来越笃信神佛之说,觉得自己每每都能够逢凶化吉,一定是他上辈子修了什么阴德。李琎的劝说让他心中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抱着积德救人以求修来世福的念头下了决心,于第二日一早将李琎再次请来了织造府。
    这一次两人就在魏忠贤的书房内密谈了一个上午,终于商议出了如何让苏州这些商人士绅就范的计策。于是就在下午,魏忠贤令高云发帖将苏州城内的丝绸商会成员都邀请来了织造府。
    江南织造府管理着江南地区的丝绸行业,但是这种管理原本和扬州盐商的管理办法是一样的,织造府只管资本和实力最为雄厚的几家丝绸制造商,接着这些大商人再管理着下面从丝户、织户直到染户的全行业生产环节。
    和扬州盐商不同的是,因为丝绸织造涉及到的环节太多,仰赖这一行业生活的百姓更是难以计数,因此这一行业的变革算是极为缓和的,直到崇祯十三年为止,丝绸织造业除了出现了公开交易的生丝市场之外,几乎和过去没有区别。
    大丝绸商人依旧还是过去的那几十家,并没有增加几个生面孔,而丝绸生产的各个环节虽然细分了,但是大丝绸商却依旧照着传统,从生丝收购开始直到丝绸染色为止,都尽量把每个生产环节包揽下来,很少和同行进行合作生产的。
    于是,大丝绸商几乎也就等于是大地主,除了少数几个纯粹的商人外,几乎每个大丝绸商身后都有着一到数个缙绅家族支持着。没有这些缙绅家族的支持,这些大丝绸商就无法摆平地方上的丝户议价,也无法应对地方官府的各种无理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大丝绸商对于下面那些散商、丝户、织户、染户的控制力是无与伦比的,就算是织造府,有时对于这些团结一致的大丝绸商人们,也是要退让妥协,以求得宫内差事的顺利完成。
    当然,自从生丝市场的成立,和江南织造府改制后对丝绸各环节生产的资本注入,又当选手又当裁判的织造府现在对丝绸商会的影响力,就要比过去大的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李琎虽然发动织工围了织造府,但却始终希望能够和平的获得织造府协助的原因。
    一个在江南织造府领导下团结一致的丝绸商会,和一个没有带头人的丝绸商会,两者能够动用的资源可不是一个层级的。而且有了江南织造府的协助之后,李琎也就更为了解了丝绸业的现状和这些商人内部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从而能够拿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办法出来。
    虽然邀请是织造府发出的,但是当这些大丝绸商们进入织造府大堂时,发觉魏忠贤并没有出面,只是令身边的亲信高云陪同李琎主持了这场协商。
    没有看到魏忠贤的出面,顿时让这些丝绸商们多了几分胆气,加上他们之前早就有所串联过的原因,因此在会谈中表现的还是比较强硬的,对于李琎提出的几项主张都一一进行了否决。最终只有几位丝绸商担心坏了织造府的面子,主动提出愿意捐献出一些钱粮用以赈济饥民,可是捐献的数目也不多,从几百元到一千元不等。
    看着这些油盐不进的丝绸商们,李琎无奈的给高云打了个眼色,使出了最后一招。高云便清了清喉咙,板着脸对着下面这些商人们说道:“看来大家的意见还不够一致,不过织造府召开这场会谈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今年丝绸业面临各项难题的解决,行业开工不足和工人失业问题,正是丝绸业的核心问题,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将会对苏州丝绸业的生产经营造成极大的打击。
    诸位都是苏州丝绸商会的代表,自然有责任解决这两个问题,为丝绸业的良好经营做出表率。江南织造府乃是受陛下托付监管江南丝绸织造业,自然不能对这些危害丝绸业发展的难题视而不见。
    所以魏公公已经说了,问题一日不提出解决办法,这会议就一日不结束。在这期间,织造府上下和你们一起群策群力,日夜不休,也要找到解决办法为止。
    大家既然不同意李检察的主张,又拿不出自己的办法,我看还是先休息个半个小时,理一理脑子里的思路,我们再接着开…”
    这一开就开了三日三夜,这些养尊处优的丝绸商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会谈。事实上在他们眼中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会谈,而是每隔半个小时的审讯,一开始高云和李琎还不时的会露面,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名织造府的小太监出面问上一声。
    而这三日里,他们不仅无法好好休息,甚至连吃的食物标准都在急剧的下降。第一日还有白面馒头和热粥,第二日就只有苞米窝头和热水,第三日就剩下发馊的窝头和清水了。
    这三日中,还不断有商人被单独叫出大堂去。有的人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有的人回来时则是满脸的不忿;还有的人回来后就躲躲闪闪的,眼神都不敢同其他人接触。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迫下,到了第三日大多数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表示愿意遵从李琎的主张,制定丝绸业用工暂定办法。
    当这些丝绸商蓬头垢面的从织造府走出来时,不少人已经无法独立站稳了。这三日中,他们的家眷并不是没有上织造府打听过,也不是没人想找门路了解织造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独立于地方官府之外的织造府,并不是地方官员能够上门沟通打听的。
    而之前李琎一早就把风声放了出去,说是要同这些苏州丝绸大商人们谈出一个解决苏州丝绸业开工问题的办法出来,因此这些丝绸商的家眷想要煽动织工围堵织造府要人的计划也因无人响应而无疾而终了。
    这些好不容易从织造府出来的丝绸商们,知道了这三日府外发生的事之后,一个个都非常生气,认为这个恶毒的计划必然是魏忠贤这个老贼想出来的,于是不少人试图联合地方官员上书弹劾魏忠贤,弹劾他软禁商民威逼勒索等事项。
    不过随着三个消息的传来,这些丝绸商人的蠢蠢欲动很快就偃旗息鼓了。第一个消息就是,朝廷正式颁发了针对三吴灾荒的赈济办法,除了减免田赋之外,最重要的还有对于制造业税收的减免,以鼓励三吴地区的制造业继续开工;并制定了生丝出口配额制度和官方采购丝绸棉布的计划。
    第二个消息是,距离苏州城不足四十里的一个小镇,发生了一起数百织工冲击米铺抢米的恶性事件。虽然这一事件并没有上升为地方灾民起义,但是对于安宁生活了上百年的苏州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件。
    第三个消息就是,吴江地区一户地主因为反对朝廷的铸币法案,不肯将自己收到的一批货款白银存入银行,并指使庄客打跑了上门收储白银的银行代表,结果被地方官员认定为试图积蓄钱粮谋逆,直接调动了在当地就食的河南新军前去攻打这户地主,不过一日这户豪强的庄子就被攻破了。
    这些河南新军虽然也是才参军不久的平民,但是从崇祯三年开始就不停出现小范围动乱的河南,这一地区的平民显然要比一向平安无事的江南平民更有战斗意识,而且这些河南新军虽然没有接受多少军事训练,但是从家乡出发时,就开始接受无时无刻的思想教育,认为现在反对朝廷政策的,都是在阻扰朝廷赈灾。
    因此当他们开始受命进攻这些地方豪强时,几乎都是出了死力,直接把消灭豪强同能否拯救自己家人联系在了一起。这些地方豪强平日里虽然养着不少庄客,能够欺压下周边的小户人家,但是如何能够同国家组织起来的军队相比。
    哪怕这些匆匆成军的河南新军并没有装备齐全的铠甲武器,但光是少数装备齐全的精锐加上大量辅兵,就已经不是这些称霸村头的地方豪强能够应对的了。
    这三件消息的传来,无疑让这些丝绸商人意识到,乱世也许就在自己身边了,这个时候出头去同朝廷对抗,无疑是把自己送到了朝廷的刀下,成为那只儆猴的鸡。于是他们最终选择了隐忍,认可了自己被迫签署的那份协议。
    这些丝绸商人的妥协,加上朝廷及时颁下的扶助政策,总算是让苏州岌岌可危的社会形势稳定了下来,数十万丝绸行业从业人员保住了自己的饭碗,连带着江南地区的经济也停止了恶化,三吴地区的灾情也算是露出了结束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