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城下的这一仗,以郑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包括阮富金在内的30余位义军大小首领战死于此,而阮富平虽然逃离了战场,可返回他身边的人马还不到2千人,侥幸从战场逃离的义军们,大多选择了远离升龙府,不再愿意跟随阮富平继续战斗下去了。
阮富平为了躲避郑军的追杀,不得不渡过红河向山西返回。但是他走了一天还不到,便遇到了从山西逃亡的义军兄弟,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就在他离开山西不久,宣光武氏、高平莫氏、北面郑军及云南保安军一部组成的联军就包围了山西,围攻了十余日之后,终在前日攻破了城池。
最先攻入城池的就是云南土司兵组成的保安军,领军的沙定洲极为野蛮凶残,攻入山西县城之后便大肆纵容手下抢劫杀人。在这只军队的影响下,其他三部联军入城后也失去了军纪约束,使得整个县城哀嚎不断,变成了人间地狱。
只有他们这些还没拆散的小部队,挨到了天黑之后,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城池,才算是脱离了那个屠宰场。这个消息传开之后,阮富平带回的将士顿时痛哭流涕了起来,他们之所以在战败之后还聚拢在阮富平身边,正是因为他们大多是山西人,父母兄弟都在山西境内,因此自然比其他义军更有对阮富平的向心力。
但是升龙城下刚刚败退下来,这边就听说了自家父母兄弟被屠杀的消息,这自然就引起了许多将士的情绪崩溃,众人一时生起了绝望之意,不肯再逃亡下去,纷纷向阮富平请求同联军决一死战。要么活着为家人报仇,要么战死下去同家人团聚,这个世界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虽然身边的谋士都在劝说阮富平暂且躲开联军的锋芒,先逃亡至西北山区以休养生息,但是阮富平却心灰意冷的对他们说道:“我的兄弟、部下及父老乡亲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义军今日落得如此下场,皆是我一人之过,如果让我再丢下这些兄弟去忍辱偷生,我今后还要什么面目再去号召天下豪杰去对抗郑氏?天意既然要我灭亡于此,我又何必再苟延残喘下去。
诸位先生不必再劝,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兄弟们在此等候联军决一死战,绝不独自一人偷生。我命人准备了些盘缠,各位先生拿了它们,咱们就此别过,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见阮富平已经萌发死志,众人面面相窥之后,终于放弃了继续劝说对方。有的人拿了盘缠就走,有人什么也没拿,也有寥寥几人表示愿意和阮富平一同求死。
阮富平在原地休养了1日,就遇到了山西方向过来的宣光镇兵,虽然双方人数相差不大,但是萌发了死志的义军在阮富平的带领下凶猛顽强,不过半小时就迅速击败了这只联军的前锋部队。
随着这只宣光镇兵的出现之后,联军的队伍开始接踵而来,但是都被义军一一击退了。到了晚间,升龙府这边追兵也赶了上来,双方兵力开始变得悬殊了起来,联军这边的兵力几乎是义军的五倍。
但是这一天到半夜,联军十一次进攻都被义军所粉碎了,被义军所杀伤的联军人数,甚至已经超过了义军的兵力。阮富平残军的战斗力顿时震惊了联军各部主将,于是第二日他们亲自率领主力赶到了战场,双方的兵力差距一度扩大到15比1。
可即便是占据了如此优势数目的兵力,联军也未能在这一天攻入义军所占据的村子。直到第二日下午,义军因为伤亡太多,加上火药已经使用殆尽,方才被联军攻下了整个村子。不过此时2000余义军,存活的还不到百余人,而联军这边的伤亡已经超过了5000。阮富平试图自杀时为沙定洲的部下所阻止活捉,这才算是为联军挽回了些面子。
虽然联军对外宣布战绩时,隐瞒了这场战斗的损失,但是义军在这场战斗中所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顽强意志,还是吓到了他们。不管是郑氏,还是武氏、莫氏及其他地方藩镇,此刻都把目标对向了各地的义军,唯恐他们再发展为第二个阮氏兄弟。
于是在联手剿灭了阮氏兄弟之后,郑氏便以后黎朝的名义颁发了剿匪令,号召各地的地主组建民团保境卫民,协助官军剿灭这些地方匪徒。阮氏兄弟的覆灭,本身就对越南百姓的起义事业造成很大的打击,当郑氏联合各地地主、藩镇,以高压手段对各地农村实施白色恐怖行动之后,几乎每一个越南村子都有几位或十几位被当地地主视为不安分对象绞死的青壮年男丁。
两厢打压的作用下,原本遍及越南各地的农民起义迅速被镇压了下去,光是人烟最为稠密的红河三角洲地区,就有超过20万人员的非正常死亡。一时之间,红河三角洲地区的村子路口,都成为了最为恐怖的路段。因为这些村子的地主为了震慑农民,往往喜欢把造反的农民和他们认为不安分的对象吊死在路口的大树上,还不许家人收尸。
当然,在这种白色恐怖的背后,除了加剧农民和地主之间的对立之外,对于越南社会最直接的改变就是,各地藩镇化倾向的加剧和各海港城市的进一步租界化。这极大的动摇了郑氏对于除升龙府外地区的统治权力,这也是郑氏在镇压农民起义时没能预料到的。而对于大明来说,越南地方割据势力的兴起,倒是极大的促进了大明军火贸易的繁荣,这的确是一个未曾预料到的惊喜。
十月的最后一日,阮富平等义军首领被关押在囚车内送入升龙府游街示众,虽然脖子上还绑着绷带,手脚也被上了重枷,但是穿着一件肮脏破旧外衣的阮富平端正的坐在囚车之内,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之色。
围观的升龙府市民或有人指着他大骂不已,或有人拿着土块菜叶丢他,不过也有许多人只是沉默的站在路边观看着。大明驻越使者林岳山特地在临近大街的陶然居二楼定了一间视野良好的雅间,用于观察这次游行。
陪同前来的,除了几名升龙府的华人商会领袖之外,便是最近被林岳山着重培养的陈上久了。对于林岳山非要在酒楼定个房间观看这场游街示众,陈上久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理解的。
毕竟在他看来,林岳山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而他定这个房间也不是为了庆祝阮富平的被抓。如果林岳山真的对阮富平有什么兴趣的话,他也没必要站在这里观看,只需要他打个招呼,郑氏自然会让他直接去探望这位农民起义军的首领。
在等待阮富平的囚车过程中,站在窗口看着街道上那些民众犹如过节一般的热闹劲,林岳山不由对着身边的陈上久说道:“义公啊,你知道这世界上什么生意最为赚钱吗?”
虽然林岳山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是陈上久还是一边揣摩着对方的心思,一边答道:“应该是垄断一两种商品专卖权的生意最为赚钱吧,小人愚钝也不知是否如此,还请大人指点。”
林岳山笑了笑说道:“对于那些没有背景的商人来说,你说的不错。但是像我们这等背靠一个强大国家的商人来说,收割一个国家或是民族积攒下来的财富才是真正赚钱的生意。
好好看着下面那些人吧,想要收割他们积攒下来的财富,我们究竟要怎么去做,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花时间去研究的问题。”
陈上久听后也下意识的把视线投向了下方的街道,认真的观察起了这些越南民众的神情,他研究了半天之后,方才有些懵懵懂懂的向林岳山请教道:“小人还是有些愚笨,这收割一个国家的财富,大人指的应该是那些我们同郑氏签订的条约,但是这些条约同这些民众又有什么关系?上位者签订的条约,难道他们还能反对不成?就算是阮氏兄弟这样的豪杰,不最终还是被郑氏他们所消灭了吗?”
林岳山收敛了笑容,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认真的说道:“义公,你应该多读点越南的历史了,如果你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那些琐事上,恐怕是很难再上一层楼的。
自大秦征服南越开始,我国同这块地方已经纠缠了上千年。那么你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越南依然还是保持着独立,而没能并入我国吗?”
陈上久顿时再次恭敬的请教了起来,林岳山方才继续说道:“因为每每当我国开始对这块地方实施同化政策时,总会有人带着越南民众揭竿而起,以维护他们独立的民族文化,而这些人也被越南民众视为英雄,从而令得更多越南人起而仿效。
我国固然强大广盛,但在这片同本国隔山隔海的地方,终究是抵挡不住当地民众接连不断的反抗的,最终只能选择放弃此地。而这种放弃又会再度激励起越南的民族自豪感,让他们生起挑战我国的野心,最终在文化和思想上同我国产生彻底的隔阂。
所以,想要消灭越南独立的意识,就要先消灭越南的民族英雄。而想要消灭越南的民族英雄。就要先让越南的上下阶层激烈对立,让他们自己去诋毁自己的英雄。当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英雄,这个民族也就失去了前赴后继抵抗外来者的意志,最终他们就会成为向外来者臣服的奴仆。
看看下面那个阮富平,他原本也是可以成为一个对抗大明的英雄。但是现在么,却成为了民众所唾弃的对象,这样的事情若是多重复几次,越南人还会选择成为下一个阮富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