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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章 京华烟云十九
    在孙传庭离去之后,朱由检在书房内独处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吕琦吩咐道:“替朕把韩一良收集起来的那一叠卷宗装好,朕再写几个字,你拿着一并送去给钱首辅吧。”
    就在钱谦益反复向柳如是询问着,她入宫后的各种细节,以试图搞清楚皇帝的倾向究竟是什么时,却听到仆人来通传宫内有使者上门的消息。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大约是皇帝对今日柳如是入宫一事做出反应了。
    虽然不清楚皇帝的反应是好是坏,但终究是表现出了一种态度,这可比之前的毫无反应算是前进了一步。因此钱谦益匆匆赶往前院接待宫使时,虽然心中还有些七上八下,但是他的脚步却是轻快了许多。
    而站在前院内的吕琦看到钱谦益出现之后,便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了一只一尺见方的锦盒交到了钱谦益手中,口中惜字如金的说道:“奉陛下之命,将此盒交给首辅,陛下之意皆在此盒中矣。东西既已传达,杂家也就先回了。”
    吕琦说完对钱谦益拱了拱手,就这么转身快步离去了,都没有同钱谦益寒暄上几句。看到吕琦刻意做出的这个姿态,钱谦益倒是明白了过来,对方这是在刻意避嫌,显然皇帝对于自己令柳如是入宫求证一事感到了不快,虽然给出了一个反应,可并不打算为外界所知。
    由是钱谦益也猜测到,这锦盒内必然有些东西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他送吕琦出府之后,便亲自捧着这只锦盒返回了自己的书房。而住在后宅的柳如是似乎听到了风声,亲自点着一枝烛台进入了书房,点亮了书房内的灯具。
    原本昏昏沉沉的书房内顿时变得明亮了起来,而柳如是也就站在了书桌的一旁,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钱谦益原本还想着连她也打发下去,但他旋即便想到,自从柳如是入宫开始,她就已经身在局中了,此时再避开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更何况,皇帝虽然暗示他不能将锦盒内的物事让外人得知,可他一个人未必能够猜测出皇帝的全部用意,倒不如让柳如是在旁给他参谋一二,想来陛下也不会抓着这点不放。
    钱谦益想着便将原来的话语又咽了回去,转而向柳如是说道:“把灯烛往外挪一挪,小心不要让我的袖子带翻了。”
    柳如是也不多言,就按照钱谦益的要求收拾了下书桌的桌面,让他将怀中的锦盒放置到桌面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锦盒内除了一叠叠的卷宗文件外,只有最上面折叠摆放着一页白纸。
    钱谦益顺手拿出了这张白纸打开了来,发觉上面只有这样一行墨字,“卿可知,何谓五日京兆尹否?”
    看着这张崇祯手书,钱谦益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而站在他身旁的柳如是虽然也看到了这行字,却不知典故何处,又见钱谦益有些神思不属,不由故意打岔道:“陛下这手字还真是够寻常的,难怪陛下很少使用毛笔作文批示啊。”
    钱谦益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柳如是虽然在诗词歌赋上下过一番苦工,可对于治史却不过是刚刚入门,皇帝使用的这个典故,她大约是未能明白了。
    “五日京兆尹,这是关于汉代张敞的一个典故,出自《汉书》卷七十六…”钱谦益简单的为柳如是介绍了下这个典故之后,方才叹气的说道:“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陛下这是怪我眼看就要卸任首辅,这日子过得太过懒散了吗。看来陛下的确是有意让我保护王韩如了。”
    柳如是倒是没有去接钱谦益的话,她安静的思考了片刻,便伸手取出锦盒内的卷宗翻看了起来,钱谦益见状,也跟着翻看起了锦盒内的卷宗文件。只不过柳如是看的较为仔细,而钱谦益则翻看的较快。
    短时间内,锦盒内的卷宗文件就全被取了出来,堆在了书桌的一边。看到锦盒见底也没发现其他可疑的物事,钱谦益不由失望的说道:“看来陛下的确只放了这么一张手书,并没有其他暗示给我了。”
    柳如是则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然后轻轻抚过堆放在锦盒一旁的卷宗文件,若有所思的对钱谦益提道:“陛下的其他意思大约就在这些卷宗之中了。”
    钱谦益顿时吓了一跳说道:“你不是在说笑吧,这些卷宗案件都记录着去年赈灾中发现的官员贪腐之举,这里有地方官员内外勾结盗卖常平仓粮食的案子;也有以次充好替换赈灾用粮以填补地方亏空的案子;还有一些则是以灾民的名义冒领赈灾粮食物资的案子…
    这些案子起码涉及到三省二十九府上百个县的官员,关联到的有品级的官员起码就超过了3、4百人,其他底层小吏和地方士绅涉案人数更是高达数千。若是真正计较起来,这可是相当于国初空印案的大案了。
    陛下此前在内阁会议上已经表态,眼下先顾着救灾,这些事情等待日后再说,怎么可能让我现在去处置这些人…”
    柳如是白了一眼钱谦益后说道:“陛下所说的日后,不正是今日吗?王韩如一案为何迟迟不能定案,不就是前有宗室诉苦,后有地方士绅裹挟民意要挟朝廷,这才使得朝中某些官员有上下其手的机会,令老爷你左右为难么?
    可同王韩如强征宗室大户财物的事情相比,这些官员盗卖、贪污、冒领国库中用于赈灾的粮食和拨款,不更遭百姓愤恨吗?妾身以为,老爷若是把这些案子抛出,做出强硬处置的样子,朝鲜上下针对王韩如一案的声音和攻击老爷的声音,很快就会讨论这些案子的声音给取代了。
    恐怕这才是陛下给与老爷这张手书的真实用意吧。”
    钱谦益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柳如是能够先比他看清崇祯用意,也不仅仅在于她的聪慧,而是在于她的大胆。一直避免去思考这些卷宗和崇祯手书之间联系的钱谦益,在被柳如是点破之后,不得不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就有些苦涩的说道:“可是真要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这后果也不比被人从首辅的位置赶下去好多少啊。
    兴起这样的大案,我就算能够把王韩如一案的风波平息掉了,可也就等于是得罪了这上千个官员和同他们有所关联的家族,这些人说不得还同我的乡里亲戚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我要是真这么干了,日后恐怕连回乡养老也是奢望了。”
    和钱谦益顾虑亲族乡里的看法不同,自小被家人所卖的柳如是,对于亲情上还是比较淡漠的。听到钱谦益的担心后,她便毫不客气的回道:“老爷当了两任首辅了,难道还看不清眼下大明的形势吗?
    眼下的大明便是陛下强而士绅弱,否则王韩如不过区区一个新上任的河南巡抚,有什么能力对周王等宗室强征财物,而开封的宗室大户也只敢在事后向朝廷告状,当时却丝毫不敢反抗王韩如派出的官兵。
    由此可见,老爷你站在陛下这边,踩了这些官吏士绅也就踩了。可若是跑到了陛下的对立面去,不要说日后还有没有重新执掌内阁的机会,就是这次老爷被这些士绅官员攻击,陛下也未必会援手。
    老爷若是灰溜溜的请罪卸任,这京城自然是住不下去了,恐怕今后也就只能在乡下做个土财主了。这难道是老爷想要的吗?”
    钱谦益默默无言,但终究没在柳如是面前即刻做出什么结论。他固然不敢将皇帝的手书给其他人看,但是对于是否要彻查皇帝送来的这些卷宗记录的案子,还是能够同其他人商量一二的。
    当然这个商量的对象,自然就是他的门生和智囊瞿式耜。虽然瞿式耜并不知道这些卷宗乃是宫内送到钱谦益这里的,但是他对于钱谦益在这个时候还将这些案子翻出来,显然颇有些不赞成。
    瞿式耜稍稍翻看了下卷宗之后,便直接向钱谦益说道:“老师,这些地方官员贪污腐败固然是让人可恨,可眼下朝中局势复杂难辨,有人借王韩如一案直指老师。此时我们再去得罪一批地方官员,是不是有些失策了?
    据学生所知,温体仁、崔呈秀对老师身下的座位都是虎视眈眈,颇有势在必得之意。而党内的一些人员也似乎别有想法,此时老师还是宜静不宜动啊。”
    听说党内居然也有人对自己有看法,钱谦益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党内都有何人不满于我?”
    瞿式耜也不推辞,就这么直爽的回道:“主要是倪元璐、黄道周他们,学生以为他们也未必都是朝着老师来的,而是对于老师想要推选我作为本党的首辅候选人有所不满,似乎认为老师有把国家公器私相授受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