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周六。杨梅和乔云一早就赶到红星镇，乘上去临水县城的公共汽车。
    这条公路，以及公路上行驶着的破烂公共汽车，基本上就是杨家村连接外界的唯一主干路，来往过几次之后，杨梅就对它们亲切了不少，就连那辆吱吱嘎嘎随时好像快散架似的汽车也不那么反感了，晕车的症状已经减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杨梅与乔云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珍秀时装店’，下了车笔直的就朝临水县蔬菜公司而去。
    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饭点，家庭主妇们做的饭菜差不多都已上桌，蔬菜公司门口冷冷清清的已经没有什么顾客。这时候就留了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
    那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穿一身青葱色的夹袄，顶着一头烫成波浪卷的短发，有些营养不良的毛躁。她正坐在柜台后有一针没一针的织一件男士毛衣，显得百无聊赖。
    “阿姨，请问公司的负责人，下班了吗？”
    那女人听到问话抬起头看了看，见问话的只是两个不大的孩子，略微抬了抬眉毛，又低下头去，与手里的毛线团继续展开较量，根本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两个路过玩耍的小孩，左右无事，找人消遣来了，不可能有什么要紧事。她每天接待的顾客可多了去了，忙碌了半天，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两个半大的孩子？
    “阿姨，你们蔬菜公司的领导，有在吗？”见女人根本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杨梅又耐着性子再次出声，轻声细语地问了一遍。
    那女人显然没料到这孩子会这么难缠，自己都不搭理她了，她还紧追着问，“去去，没事一边玩儿去，这里不是你们玩耍的地方！”语气中带着不耐烦，直接开口赶人。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跟你打听点事儿，这什么态度啊？”落在后头一步的乔云上前，把杨梅挡在自己的身后。
    “什么态度？你要什么态度？有事叫家里大人来，谁有功夫理你们这些小孩子！”女人翻了翻白眼，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乔云正要上前与她理论，就见着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怎么啦这是？田姐我来换班，你下班回家去吧。”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两个小屁孩哪玩不好，偏到这里来大言不惭的找咱们领导来了。”女人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毛线衣服塞进布袋里，施施然的准备下班。
    正文 第143章故意刁难
    “呶，这就是咱们蔬菜班的班长，你们要找的负责人来了。”女人朝男人呶了呶嘴，看笑话似的望着杨梅和乔云。
    乔云倒是沉稳，不卑不亢的看着那个刚刚过来的男人问道：“你能做得了主吗？”
    中年女人听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高班长，被人小瞧了吧？”
    杨梅忙从乔云身后钻了出来，挎着精巧的小竹篮子，“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小瞧谁的意思，大婶子误会了，是这样的，咱们家响应县上发展特色种植的号召，种了不少的蘑菇，现在到了收获季节，来问问蔬菜公司怎样收购。”
    高班长名副其实，个头又高又瘦。但他的态度看上去要比中年妇女好，清瘦的脸上满含着笑，一点也不生气，但也没有多当回事的意思。
    “哦，两个小娃办大事来了。”边开着玩笑，他边接了杨梅手里的篮子。
    “还真是蘑菇！家里种了多少？”高班长的嬉笑着的脸在看到样品后一下正经起来。
    杨梅挑中的样品，全是朵大肥厚，个顶个的早熟蘑菇，一路上她保护得很好，一点都没挤着碰坏，卖相极好。
    “家里有一亩多地的大棚，头茬菇就要下来了，有一两千斤，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下。”杨梅大胆的直视着高班长，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两个被疑似玩闹的孩子，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让高班长的脸色一变再变。从嬉笑到正经，从正经到震惊！这一过程，不过才几分钟而已。
    蘑菇这种新鲜的菜蔬，在年前的时候就在临水县出现过，偏偏出现在民众自发形成的集市上，连他们蔬菜公司都没有。市民接二连三的上门来问，这事还曾惊动了上面的领导，为此他们蔬菜部门几个采购的同事还吃了挂落。
    “年前和平集市上的蘑菇也是你们卖的吗？”高班长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多嘴问了一句。
    “是啊，是我们卖的。”杨梅还没来得及回话，乔云倒是主动回答了。高班长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盯着两个孩子看。
    这时，杨梅就觉得高班长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杨梅细想了一下，自从这个人突然出现，到现在为止，她跟乔云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啊？
    “年前那批产量很少，只是我们试种出来的，拿到集市上看看市民们的反应。好在还算畅销。”杨梅有些拿不准高班长问出这话的意思，但她知道这时候可不能示了弱。蘑菇是畅销的菜品，不怕明白的说出来，大家心知肚明，也省得他们故意压价。
    “要卖到咱蔬菜公司？叫家里大人来谈吧。”原本看上去一团和气很好说话的高班长，不知道怎么就像换了一张脸似的，刻板严肃起来。
    “高班长您大可放心，样品我们都带过来了，自然是得到家里大人许可的，你们每天需要多少，什么价钱，尽管跟我们说，一样能做得了主的。”杨梅的心里隐隐有了不大好的预感。似乎她们的举动哪里得罪了他。
    杨梅猜测得没错，高班长正生着闷气呢。这乡下人也太没眼色了，既然种出了蘑菇，自然第一时间就应该找上他们蔬菜公司的门，哪有自己拿到集市上去卖的道理？
    所幸产量少，也只卖了那么零星的几次，在群众中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就这，他们还遭到上级领导的批评，要是卖得多了，他们这正规的国营蔬菜公司里都没有的品种，外面集市上却随便卖，让他们的些人的脸往哪里搁？
    现在国家已经实行了改革开放政策，满大街的都有小商贩挑担买卖，他们蔬菜公司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们这些员工走在外面，已经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受人重视了。
    第一眼看见蘑菇的震惊、欣喜，在得知原委后立马化为了不满，甚至对面前的两个孩子都有了迁怒。
    你们量小的时候不找上门，故意拆他们蔬菜公司的台，现在量大的，卖不出去了就求上门来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单单是高班长，就连那个一直没走，站在那里看热闹的姓田的中年妇女，全换了一副神情。
    “好啊，你们能做主是吧？那就照这样的标准来。”高班长把手里的竹篮扬了扬，“大的不收，小的不收，有残缺的就不要送过来了，一角钱一斤，你们赶紧送来吧。”就算是故意刁难又能怎样？
    杨梅不知道这个高班长是吃错了什么药，但一开口一角钱一斤的价格，她就只能呵呵了。
    找上国营单位之前，杨梅就有受冷遇的觉悟，只是没料到一个班长的态度就能如此恶劣，这生意还要怎么谈下去？
    “一角钱一斤？这价……”乔云完全不敢相信一般，年前在集市上，他们可是六角钱一斤不说二话的，这一下就降得太多了。
    “爱卖不卖，就是这个价！”高班长似乎料定了杨梅他们除了接受，别无二法，态度变得极不耐烦，亏得杨梅还以为这个男人比较好说话，这下就真的打脸了。
    “走吧，话不投机半句多。”杨梅拉了拉乔云的衣角，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跟乔云两个小孩子就这么找上门来实在是太过莽撞了。自己早已不是能干的公司精英，而只是一个小孩子，谈生意受轻视是意料之中的事。
    临水县这个小地方，即使是再过二三十年，仍然有靠人情、套交情才能办事的潜在规则，更不要说现在这些即使失去工作岗位的鼻子朝天的国营单位正式职工，那根本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主。
    想明白了，杨梅也无意在这里再逗留，跟乔云直接就往‘珍秀时装店’去。
    一路上，乔云忧心忡忡，满怀着信心上城里来，结果才刚开口，这生意就谈黄了，地里即将长成的大片大片的蘑菇还等着收获，就算能等几天，也架不住没地方收购啊，难不成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蘑菇要全烂在地里？
    丰收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再看杨梅脚步轻快，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他这就有些看不懂了。
    “梅儿，你有办法了吗？一角钱一斤那也太欺负人了，本钱都收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