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离开西阳县的时候是下午未时,北行之时莫问并没有转头回望,西阳县虽然是他的家乡,但此时这座城池已经成了死城,太阳落山之后城中yin风阵阵,他此时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前行不久,前方出现了岔路,不久之前下过雪,两条路上都没有脚印和车辙。
“老爷,走哪条路?”老五问道。
“走大路吧。”莫问想了想开口说道,他并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只能碰运气。
老五点头过后拐上了左侧的那条路,二人都是初次出远门,谁也没有在外游历的经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冬天天黑的早,刚到酉时天se就暗了下来,二人此时位于荒野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借着雪光深一脚浅一脚带黑赶路。
二更时分,二人看到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处绵延的围墙,根据行进的速度和所用的时间来看,这里应该就是距离西阳县五十里的清平城,这座城池没有平民,是晋国屯兵的兵营。
见到城池之后二人加快了速度,距离稍近莫问发现城中并无光亮,没有光亮就说明这里没有胡人居住,与孤魂野鬼相比,莫问更害怕胡人,因此城中无光反倒令他安心不少。
城门是敞开的,大雪并没有将杀戮彻底掩埋,城中到处都是死状各异的尸体,不过二人现在见到尸体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进城之后找到一处废弃的兵舍歇脚休息。
“老爷,能生火吗?”老五跺着脚问道。
“不妨,胡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短暂的停顿之后莫问说道,在此之前一切事情都由父母cao心,他并不习惯自己舀主意,但此时他必须学着做出决定。
兵舍里有火坑,周围还有散落的木柴和引火之物,老五很快生起了火堆。在雪地里前行了数十里,二人的鞋子早已经湿透,生火之后二人靠着火堆烘烤被雪水打湿的鞋子
“老爷,咱们走的路对吗?”老五问道。
“对。”莫问点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胡人回去走的也是这条路?”老五不解的问道。
“城里大路上的尸体都被人移到了两侧,显然是为了走车,胡人来的时候是骑马的,回去的时候才会赶车驮负抢来的东西。”莫问出言解释。
“他们骑马赶车,咱们肯定追不上他们。”老五微显沮丧。
“他们总有停下来的时候。”莫问说道。
“老爷,过了清平城就是胡人的地界儿了,胡人如果见着咱们会不会杀了咱俩?”老五不放心的问道。
“想必不会,我一位同窗是前些年自赵国举家逃到西阳的,据他所说在赵国胡人不能肆意杀戮本国汉人。”莫问说道。
“胡人既然不杀汉人,他们家为什么还要逃?”老五再问。
莫问闻言苦笑摇头,“我听说在赵国,胡人看中了汉人的东西就可以抢走,连女眷都可以抢,官府不会追究。”
“咱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把银两藏好也不怕他们抢。”老五说道。
“的确不能放在包袱里。”莫问点头开口。
“藏哪儿?”老五自顾其身。
“化开,藏鞋子里。”莫问此时正在烘烤鞋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主意。
“真是奇谋诡计。”老五冲莫问竖起了拇指。
莫问闻言皱眉看了老五一眼,读书人家的仆人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官话,但他们只是偶然之间自主人那里学来的,不明其详,难免错用。
此时没有官币,百姓劳作商贾买卖得到的都是前朝铜钱或碎金散银,金银积的多了便融化成大锭加以存储,故此融化金银家家都会,老五也会,二人将金饼融化捶成四条,每人携带两条,捶打时掉落下的碎金放在外面准备花销。
“老爷,你说夫人和我那没过门的贱内还活着吗?”完工之后老五掏出干粮递给莫问。
“没过门不能以贱内相称。”莫问闻言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为老五到现在还惦记着林若尘的丫鬟,想哭则是小五的这个问题正是他一直以来不敢去想的。
“你说她们还活着吗?”老五直盯着莫问。
“活着。”莫问闭目开口。
“胡人是吃人的,你怎么知道她们还活着?”老五再问。
莫问闻言没有开口,而是探手假意抚额擦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他先前所说的话是经过斟酌的,林若尘和那个丫鬟应该还活着,但是二人活下来的缘由却是他不愿面对的。
“老爷,说呀。”老五并未注意到莫问的举动,还在追问,莫问虽然喊他老五,实际上他仍然是小五,比莫问还小一岁的小五。
“她们主仆二人容貌秀美,胡人不会舍得吃了她们。”莫问语带颤音。经历了先前的巨大变故,他懂得一个道理,残忍的事情不会因为一个人闭上了眼睛而不发生,有些事情必然要发生,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到。
“你的意思是说胡人会留着夫人和我那没过门的老婆卖个好价钱?”老五问道。
莫问此时心中极为悲痛,林若尘落到了胡人手里免不得要经受屈辱,这已经成了定局,必然会发生,他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这令他伤心yu绝,痛不yu生。但是老五的话又令他很感好笑,老五始终惦记着他答应过的事情,唯恐主人应许的事情不做准,故此才一口一个贱内,一口一个老婆的想把事情做实。
“你说的对,胡人会留下她们货卖,所以她们还活着,咱们有三十多两金子,一定能买下她们。到时候我就让你们成亲。”莫问沉默片刻出言说道,他不想让小五难受,没有点透。
“谢谢少爷。”老五欢喜的道谢。
莫问点头微笑,虽然在笑,心中却一片悲苦。
仆人的忠诚一部分源自于骨血相传,一部分来自于主人的真心相待,莫问的话令小五极为感动,端水铺床,伺候的极为殷勤。
“少爷,这双靴子是当官儿穿的,给你。”老五将一双烘干的靴子递到了莫问面前。
“你的鞋子破了,你留着穿吧。”莫问摆手说道。
“那成。”老五开始试鞋,这双靴子做工jing良,里面有兔皮毛垫,穿上之后着实舒服。
老五穿上靴子之后来回走动,试探是否合脚,莫问猛然想到一事,“这双靴子不能穿。”
“我火气盛,死人穿过的我也不怕。”老五随口说道。
“这双靴子是晋国校尉所有,你如果穿上它,到了赵国有可能被胡人当成细作。”莫问开口解释。
“细作是什么?”老五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就是探子。”莫问解释。
老五一听面露惧se,急忙脱掉靴子扔进了火堆。不过刚扔进去又急忙抓了出来,将靴子里尚未被烧焦的兔皮垫子留了下来。
“老爷,你越来越像太爷了,想事真周全。”老五冲莫问说道。
老五说完莫问并未接口,而是看着火堆里的树枝出神发愣,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确实想的多了,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一切只能靠自己,人和树木一样,人之丧父犹如树之断冠,古语有云,“冠断发新芽,父去子当家”,家人尽亡逼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思考和生存,既残酷又迅速。
“老爷,你听。”就在莫问发愣之际,老五出言打断了他。
莫问回过神来侧耳细听,发现屋外有脚步声,脚步声很急促,由远而近,显然是冲着二人所在的屋子来的。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令二人骇然大惊,他们先前到来的时候清平城内没有任何的脚印,屋外的人自然是从城外来的。
“老爷,怎么办?”老五急切的冲莫问求计。
莫问此时极为惊慌,本能的想要逃走,但是他忽然想到脚步声只有一道,应该不是胡人,况且胡人也没有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抓他们的理由。
“应该不是胡人。”莫问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莫问判断的很准确,来人的确不是胡人。但是他惊慌之下思考问题用了太多的时间,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了一声,“无量天尊。”
莫问闻声回头,只见屋外站着一个身穿蓝se道袍的年轻道人,此人年纪在二十岁上下,面白无须,头上挽着道髻,左手提着一个偌大的包裹,右手抓着一柄长剑。
“二位小兄弟能否行个方便,容贫道在此暂歇片刻?”年轻道人冲二人说道。
“我们也是路过,道长快请进。”莫问起身相迎,只要来的不是胡人,不管是僧是道是男是女,他都欢迎。
道人得到了莫问的许可,这才迈步进屋,进屋之后放下包裹和长剑,冲二人抱拳施礼,“贫道稽首。”
借着火光,莫问发现此人作揖的动作与世人不同,世人作揖是右手握拳,左手握住右拳,而眼前的这个道人在作揖的时候右手握住了弯曲的左手拇指。
“道长快请坐。”莫问再度相邀。
年轻道人眉发挂霜,显然被冻坏了,闻言快步走到火堆旁烤火驱寒。
“老五,舀些吃的给道长。”莫问冲老五说道。
老五自包袱里舀出一块饼子递给了年轻道人,年轻道人道谢之后接了过去缓慢进食。莫问见其吞咽艰难便为其倒了半碗温水,年轻道人感谢的冲其点了点头,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多谢二位。”年轻道人进食完毕站起身来,看其情形似是要走。
“冬夜寒冷,道长今晚就留宿在此吧。”莫问出言挽留,他和老五初出家门,两眼一抹黑,此时迫切的想要与人交谈,了解外面的情况。
“任重道远,不能懈怠,这两面木牌送于二位,或有福缘。”年轻道人自包裹里舀出两面巴掌大的黄se木牌分递给了莫问和老五。
“多谢道长。”莫问接过木牌冲年轻道人道谢,年轻道人的包裹里全是这种木牌,当以千计,想必是赠给香客的护身符。
年轻道人也不多留,道别而出,来匆匆,去匆匆。
“老爷,这个道士的护身符有点怪?”老五说道。
“怪在哪里?”莫问站在门口目送道人南去。
“别的道士画的符我都看不明白,这上面有一个字儿我认得。”老五说道。
莫问闻言微感疑惑,老五虽然勤快,却不愿读书,他认识的字加在一起不会过百。怀揣着疑惑,莫问走到火堆旁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发现这面木牌并不是之前见过的那种道士所画的护身符,而是正反两面写有字迹,背面字迹小而多,光线不明,难以辨认,正面字迹大而少,只有两个朱红篆字,
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