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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车子依然是智能驾驶的状态,没费多少时间就拐进了城中花园别墅区的院门。这天律所不算忙,没什么人加班,所以他们到别墅区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有些泛暗,夕阳的余晖在花花草草和未消的雪顶上铺了一层金色的余晖。
    红得明艳的车停在顾晏的别墅前,燕绥之开门下了车,他站在花圃旁冲菲兹摆了摆手,道:“难得这么早,你快回去吧。”
    “如果每天都能这个时间点回来,我能活五百岁,这景色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菲兹小姐话刚说到一半,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边,然后压低继续道:“——个屁!见了鬼了!”
    燕绥之:“???”
    菲兹的视线越过了他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方位,还真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了?”
    “霍布斯——”菲兹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见不远处通往另一幢别墅的岔道上,一位身形精瘦,头发银灰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裹着铁灰色的围巾,面容严肃。
    他的双眸颜色跟头发接近,看过来的时候像伺机而动的鹰隼。当然,也可能是他那鹰钩鼻带来的视觉效果。
    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们担心碰上的老古董霍布斯。
    霍布斯虽然年纪不小,但视力听力都好得很,尤其在抓人小辫子的时候显得精神抖擞。
    菲兹小姐背对着他咬了咬嘴唇,冲燕绥之一顿挤眉弄眼,“怎么办?要不你干脆上车,就说去我家里的。”
    燕绥之挑了眉,轻声对她道:“下了车再上车是不是太刻意了点?”他说着,拍了拍车窗,道:“没关系,你先回去。”
    这种动作由他做出来,总是有着很强的安抚效果,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总是带着笑意不慌不忙的。菲兹下意识点了点头,都要按启动键了,又反应过来:我居然放一个小实习生独自对付霍布斯?我怎么这么听话?
    于是菲兹小姐又收回了启动的手指,瞄了一眼燕绥之,又看向霍布斯,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借口——
    我觉得这位小实习生太帅了所以没忍住邀请他共进晚餐?不行,虽然听起来挺真的,但是对实习生不好。
    顾律师出差,所以托实习生来帮他看一天家?不行,更扯。
    ……
    她正愁着自己脑子不够用,不会说瞎话的时候。那边霍布斯开了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在他开口前,燕绥之已经无比自然地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然后更加自然地楞了一下,笑起来道:“霍布斯先生,看来我过来的时间掐得恰到好处。”
    霍布斯刚张的口又闭上了,一脸懵地看着他:“???”
    菲兹更懵:“???”
    “你在搞什么啊?”菲兹用气声悄悄问了一句,燕绥之垂着的手指冲她轻轻晃了晃,示意她没事,不用管。
    比完手势,燕绥之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霍布斯面前。
    “什么掐的时间恰到好处?”霍布斯拧着眉问他。
    燕绥之道:“我从菲兹小姐那边问到了您的住处,特地搭了她的顺风车来找您,本来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刚好……”
    他表情非常坦然,笑容得体有礼,活像一个资历深厚的同行,也有点儿像酒会上碰到的合作对象……总之,就是不像律所其他任何一个实习生。
    霍布斯对洛克他们摆出来的老师模样,在燕绥之面前怎么端都有点底气不足。
    没道理啊……
    霍布斯心说,我对着一个实习生虚什么,于是他把脸板得更正,压着嗓子用一种“我跟你不太熟”的调子,说道:“找我干什么?”
    “哦——”燕绥之轻轻拖了个尾调,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您好像始终对我很有意见,今天在律所我从您办公室门口路过三回,三回都被瞪了。我应该没看错?”
    霍布斯:“……”
    “这么下去对双方都不太好,太影响心情和工作效率了,所以我想跟您谈谈。但在律所花费时间谈这种纯粹的私人话题不太合适,所以只能等您下班了,不介意的话,我去您那坐一会儿?”
    燕绥之今天本来心情就不怎么样,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是句句戳着对方肋骨来。
    这段话乍一看没什么,其实直接戳开了两点,一是“私人话题”,二是“去屋里谈”。
    “私人话题”就是摆明了说这不是什么公事,单纯是私人的带有偏见的情绪,再翻一下就是说霍布斯净跟实习生过不去真好意思。
    至于“去屋里谈”,那就是霍布斯目前最怕的事情了。
    顾晏在一级律师的名单公示期,霍布斯也在,这段时间里最妥当的做法就是不要被人抓住哪怕一丁点儿问题,即便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旦有可以发散的口子,就会很麻烦。
    尤其对霍布斯这种老古板来说,大晚上的放个实习生进屋像什么话!
    于是霍布斯皱着眉朝后仰了仰上身,用一种避之如蛇蝎的目光看了燕绥之一眼,然后摆手道:“没有,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你之前在律所的某些表现不太符合实习生该有的样子。顾律师是年轻人,之前也始终不愿意带实习生,你是第一个,又是被塞到他手里的,在管教实习生方面经验不足。而我只是出于一个过来的有经验的老律师,给你一些警示而已,没有任何私人情绪。”
    燕绥之点了点头,“是吗?那就好,我也觉得我多想了,您毕竟是经验丰富阅历资深的老律师,不可能那么小心眼。”
    霍布斯:“……”
    这话就很戳心了,又是“老”,又是“小心眼”的。
    这位年轻人的表现活像在说他不想在南十字律所混下去了。
    霍布斯嘴角的筋蹦了两下,依然板着脸,硬生生把这话接了下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认为年轻人需要多磨一磨性子,多涨一些经验。好了,话都在这里说开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霍布斯拎着光脑和手包,扭头就走,上了年纪之后可能头一回这么步伐矫健。
    他走得很快,转眼就消失在了弯路后面,又越过两幢别墅,拐到里面去了,消失在了视野中。
    燕绥之一脸淡定地回到车边,菲兹小姐叹为观止,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晌,小心翼翼问道:“你已经找好下家了吗?”
    燕绥之:“???”
    “为什么这么说?”
    菲兹小姐:“哦,没什么,我以为你不想在南十字律所混下去了。”
    燕绥之笑弯了眼,心说我本来也不是南十字律所的人,要不是因为某位到现在还不理人的薄荷精,我看完卷宗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菲兹小姐虽然被他刚才那些话弄得提心吊胆的,但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道,“不过听着挺爽的,你好好的啊,我先回家了。”
    “从霍布斯的别墅能看到顾律师这边么?”燕绥之又多问了一句。
    “看不见的,除非他晚上不睡觉了蹲在院子里盯着。”菲兹道,“放心吧,不至于。他也就是心眼小了点,爱找麻烦了一点,还没到这个程度。”
    燕绥之点了点头,放心地进了顾晏的房子。
    进门之后,他打开了楼下客厅的灯,调出智能机的全息屏看了一眼。心说同样是小心眼,怎么千差万别,霍布斯那么讨嫌,顾晏就挺讨人喜欢的。
    他没再迟疑,给顾晏发了个信息,“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霍布斯,菲兹小姐活像见了鬼。”
    这句话中显然有某些词成功戳到了顾大律师的某些点,过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个白天的信息终于有了动静:“不用管他。”
    燕大教授终于找到了切入点,道:“还是要管一管的,起码等你过了公示期。”
    这次顾晏的回复很快来了,“你搬走是因为霍布斯?”
    是么?
    燕绥之手指停了一会儿,回复道:“算是吧,最初不就说过只是在你这里暂住两天么,你还很不乐意。”
    这次顾晏又没了动静。
    燕绥之:“???”
    他把这句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研究出来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又掐到哪片叶子了。
    去你的吧。
    燕绥之没好气地把智能机摘下来,顺手丢在茶几上,然后借了顾晏的厨房简单弄了一点儿吃的。
    他平日里说起话来虽然常常不太客气,有时候也很不要脸,但有些事情上他一直很注意分寸,极为客气。他在别人的住处从来都很讲究礼仪,再怎么亲近也不会出入得跟自己家一样。
    顾晏这里是个例外。
    又是例外……
    他活了这么多年,例外很少,但现在看来绝大部分都落在顾晏身上了。
    这次顾晏的信息又迟了很久,燕绥之特地看了眼星际时区里赫兰星的时间,顾晏出差要去的那个区现在刚好是下午,也不知道他是在忙还是怎么。
    他这次去据说是给朋友帮一个忙,处理的事情并不是刑事方面的,而是民商方面的。联盟的律师其实并没有完全严格的分类,说是刑事律师,偶尔也会处理一些民事方面的案子。而主要打民商官司的律师,偶尔也会被拉着接一两桩刑事案件,只不过处理得不多,毕竟一般人找律师肯定先挑更合适的。这种情况大多是熟人朋友帮个忙。
    顾晏的那个朋友是赫兰星那边一家私人医院的小股东,最近医院大股东不安分蠢蠢欲动想收缩小股东的权利。他这回去就是帮忙去做个谈判。
    上了谈判桌,总不至于还要中途跟人聊信息。
    燕绥之这么想着,兀自洗漱了一番上了阁楼,他窝坐在墙边柔软的沙发椅里看了一会儿书,然后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十分困倦……
    小指上的智能机震动起来的时候,他睁了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居然看着书睡过去了。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里,调出信息界面看了一眼:
    因为上一次要改成正经备注名的时候,被顾晏一手关掉了屏幕,于是对方的备注名依然还是很不正经的“大度的薄荷精”
    顾晏顶着这个名字,回了两个简单的字。
    - 没有。
    什么没有?
    燕绥之觉得自己可能睡蒙了,都看不懂信息意思了。
    他朝上翻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前面发了什么。
    - 最初不就说过只是在你这里暂住两天么,你还很不乐意。
    - 没有。
    没有不乐意。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了。
    但是燕大教授看着信息,嘴角却翘了一下。
    第83章 感染(四)
    昨天晚上收完信息,也许是心情还不错的缘故,没什么负担。燕绥之很快就又睡着了,一直到今天早上睁眼才发现自己在沙发椅里窝坐了一夜。
    站起来的时候,浑身骨头咔咔咔响得惊天动地,以至于燕大教授产生了一种“突然就半截脖子入土了”的错觉。
    这么睡一夜,任谁都不会舒坦到哪里去。室内虽然有温控,也不能这么往死里作。于是燕绥之早上喝水的时候,感觉自己嗓子有点儿疼。
    他连喝了两杯热水,把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压了下去,直到感觉自己应该不至于就此感冒,才换上衣服出了门。
    这天他走得很早,不是正常出门的时间点,所以很幸运地没有再碰到霍布斯。
    临出门前,他给菲兹留了一条信息,“我先走了,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