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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王玉溪的话,直是一语中的。闻言。周如水浓密的长睫眨了又眨,心头猛地便是一震,一时也是又恼又羞,嘴上更是不自觉地一喋低低的抱怨道:“你甚么都晓得!你还晓得些甚么?你有甚么不晓得的么?”这般明目张胆的羞恼埋怨,就仿佛近在眼前的王玉溪听不到似的。
    却,她终是伸出了葱白的小手搭进王玉溪的掌心,掀起密密的长睫,瞥过提着菜篮子自庵中陆续走出的几个小沙尼,完全作戏似的,言不由衷地回道:“三郎所言极是。”
    见她口不对心,王玉溪低低一笑,扶着她起身时,握了下她的右手,关切地说道:“手怎的这般凉?”
    闻言,周如水又是一怔。她只觉得,他的话音低低,格外的清润好听。这浅浅的一声,也叫她的心中好似有了一尾游来游去的鱼,待他清清淡淡地松开了她的手,那尾鱼儿,便也好似顺着他的放手而随风游走了。
    这种感觉,就像那日在断桥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背身走远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她忽然就感到了失落,忽然,就失落到忘掉了自个的小心思,忘掉了自个的小算计,忘掉了她说心慕于他不过是个幌子。
    不期然地,周如水忽然就想开了。她微微侧过脸,凝视着王玉溪清隽无暇的俊颜,敛眸,忽就漾出了一朵妍丽的微笑,她的声音很轻很脆,同若娇莺,一字一顿地,欢快地说道:“人间最是得意事,风雨临窗故人来。其实,能偶遇三郎,倒也不算坏事呢!”
    少女发上带霜,因尚年少,美不及倾国倾城,却已浑然天成。她被他吓了一瞬,很快便又寻回了自个,轻慢慵懒的,她道这场偶遇叫她欢喜,不带丝毫假意,不是诱惑,却更叫人猝不及防。
    说着,她又笑盈盈地问他:“三郎何故来此?”
    见周如水一瞬便转了心思,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间,都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王玉溪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低而澄澈的,淡淡地说道:“来此与故友饮茶。”
    “饮茶?”听了他的话,周如水明媚的眸子狡黠一滑,目光在王玉溪身上掠过一圈,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笑道:“却怎么,三郎未染茶香?”
    对上她弯弯似月的眼,王玉溪低低一晒。他的唇角微弯了弯,声音依旧浅浅,透着股随性淡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徐徐地说道:“溪昨夜方至邺都,星夜归家,四望皎然。忽忆高僧伏流在此译经,便乘舟而来了。却,尚未及至,即见女君。一时,便又改了主意。”
    “伏流?”闻言,周如水沉吟片刻,忆及伏流是名动诸国的圣僧,也是诧异地问王玉溪道:“三郎亦信佛法?”
    见她一双杏眼忽又瞪得溜圆,颇是生动有趣。王玉溪眼瞳微敛,笑了笑,不可置否地道:“半信半疑。”
    “这般么?”周如水点了点头,稍余,又是一怔,恍然大悟地道:“三郎昨夜才归邺么?如此,可是初五并不在府中么?”说着,她亦是眸光大亮,缓慢地笑道:“原来,三郎初五并非有意不来的!”
    日光渐盛,听着她旁若无人的嘀咕,王玉溪浅浅地望了眼天色。转眸,他温淡地看向周如水,眸中似荡着深邃无垠的星河,轻轻地问她:“小公主同回么?”他这是在道,他要离开小蓬莱了。
    听了他的话,周如水轻蹙了蹙秀眉,树荫下的光线有些暗,天地间充满了寒气。她微微一颤,疑惑不解地道:“三郎星夜赶来,却是过门不入么?我是因想见母后而不得见,才不得不跪于庵前。如今三郎来都来了,竟也过门不见伏流?”
    闻言,王玉溪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淡笑,他轻轻地反问她道:“溪本乘兴而来,如今兴尽而返,有何不妥?”说着,他泛着温润波光的双眸浅浅一扬,又是温声地问周如水道:“小公主同回么?”
    彼时,青竹翠叶互为掩映,料峭的微风悠然拂过静谧的山林。因他清润瓷实的声音,周如水微愣了愣,稍余,才嫣然一笑,明媚娇侬地说道:“然,天骄愿与三郎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又忙又累 没什么精力
    第81章 恕不从命
    清风徐徐, 晨光正好。
    王玉溪携着周如水顺着山路蜿蜒而下,行至岸边,便见一扁小舟在水中轻轻荡漾。舟排之上还立着两个人,一是周如水上回便在竹苑见过的,皮肤白皙, 尖脸长须的中年文士冯公。另有一黑衣冷面的少年, 神色肃穆, 腰间挂着把弯月长钩。只一眼, 周如水便知那是与她在南城门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府家军领队长恭桓。
    曾几何时,太子洛鹤曾与周如水提及世间兵器,其中便讲过弯月钩。弯月钩, 又称“推镶”或“钩引”, 是护手钩中至尖者。战场上, 弯月钩的钩部能钩挂住敌人的兵器使其无法施展,又能钩住敌人的衣裳或**使其难以动作。更因护手钩上的月牙有尖带刃,那巨大的杀伤力甚至能使敌人皮骨俱损, 一朝毙命。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正因弯月钩阴损毒辣,所以, 使用弯月钩时也极易自伤。战场上,就有过许多使用弯月钩不当,而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例子。譬如,昔日夏国的第一战将澎酚, 便是一着不慎,死在自己的弯月钩之下的。
    而如今,诸国武人之中,唯有琅琊王府门下的恭桓能将可攻可防的弯月钩使得出神入化。然而,昔日她听旁人提及恭桓时,都道他很是冷傲骁勇。但她两次见他,或许是因王玉溪在侧,恭桓次次都垂首低目,显然是敛了气息,安静得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如此,又何来冷傲骁勇之说?
    不多时,舟排轻启,水波随之荡漾开来,周如水立在舟头微微偏头,抬眼,便直截对上了水光山色之中,王玉溪白皙俊俏的侧脸。
    彼时,少年明澈高远的双眸正淡淡望着脚下翻动的逐波,他秀洁的眉目更如是春光,温柔地在秋风中微微摇曳。静静地看着王玉溪那如画的侧脸,周如水难免便沉醉了进去。不期然间,就想起了一个极是遥远的故事。
    传闻,昔日齐君孟皙泛舟河中,打桨的郑女爱慕他,就用郑语唱了一首极是柔美的小调。齐君闻后,始觉新奇,遂请仆从用齐语译出。待他明白了郑女的爱慕之情后,竟是微笑着将那郑女带了回去。其后,那首靡靡之音便被唤作《郑人歌》传遍了大江南北。同样,也传进了足不出宫的周如水的耳中。
    妾有心来,郎有意。可不是叫谁都艳羡,神往的么?
    想着,周如水心下微叹,不禁便抬眼瞟了一眼王玉溪。白晃晃的阳光下,她嫣然一笑,眼中划过了一丝狡黠。未几,便轻轻地,软而糯地启唇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公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累月不见,她原以为她与他再难相见了,她更以为他与她会从此陌路。却不想此时此刻,她却还能与他相携同舟。
    他对她耳语,“岂知千丽句,不敌一谗言。”一语,便道破了她的心思。诚然,她来这一趟,其实是明白自个会见不着母后的。她喊的那些话,一是在逼母亲回宫,二也是在传给庵中的比丘尼与香客们听。人多嘴碎,她便是等着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等着谢氏在众口铄金之中乱了阵脚。
    但她不知道,她会等来他。她也不想问他,他到底默默地看了她多久。她只是在想,她或许真的要争一争了,不论为国,还是为己,她都想要成为在他身侧的那个人。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子同舟。
    周如水缓缓地吟唱着,她清越的歌声婉转如莺,润美的音色分外的温柔动听。
    这一次,不同于南城门前的初遇。她没有奉承敷衍他,也没有只为唱出自个的心声而肆意漫唱。她是真真的,心甘情愿地想为他唱一支歌。她终于,将初见他时欠他的那一曲,唱还给了他。
    这一刻,这曲小调也仿佛成了她心底的声音,她放下了身份,放下了算计。她放任了她一直埋藏于心底的那份对他的倾慕,她暂时的任这倾慕在这歌声中生根,发芽,甚至开出炙艳的花儿。
    彼时,水粼流长,扁舟独行,行进的小舟旁,一圈圈的涟漪方才散尽就又荡起。在这无垠的汪汪渭水之中,周如水翩然地立在舟头,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她盈盈地看着王玉溪,眼角眉梢都好似在为他绽放。
    她的歌声也确实不同于郑女的小心翼翼,她毕竟是公主啊!她唱出的爱慕之情柔美而浩荡,婉转而又平直,不同于世人对权势和名利的献媚,也非只纠结于男欢女爱的幽怨缠绵。这一刻的她,这一刻的越人歌,都好似,只是想把她的心,把她的爱都告诉他而已。除此以外,竟是别无它求。
    她不求他的回应,甚至不求他会长久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好似只是觉得这一刻很美,很好,很欢喜。所以,她愿意自降身份,为他唱一支歌。
    她的歌声太美,她的人也太美。青天白日,太阳缓缓升起。斜阳正好,晖晖投射在了她的脸上。她的美却像月光一样,柔美精致,恰到好处。
    彼时,王玉溪亦是缓缓地回过了头去,他那如玉的容颜,也皎洁得好似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一时间,两两相望,天地同辉,又有风轻送。
    此刻,王玉溪周身的气息亦如月光般温和,只见他缓缓地垂下了眼眸,淡静的目光飘忽地望向了流水的逐波。直过了半晌,他才忽然叹了口气,低低地,浅浅地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小公主可知,谎话说的多了,是会成真的。”
    语罢,对上周如水诧异扬起的眸子,他好看的唇角不过是微微一挑,转眸,又看向了远方。
    舟排尚未靠岸,周如水便眺见了立在渭水边焦急踱步的夙英。她心下一咯噔,便知,自个星夜离宫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
    这头,夙英见自家千岁竟披着男子袍帔与王玉溪在一道,心底也是一惊。舟一靠岸,她便连忙迎了上去,一面取下周如水肩头的月白袍披,换上早先就备好的艾青袍帔替周如水披上,一面趁着替周如水着裳的空隙,焦急地小声地说道:“千岁,您可算是回了!奴想去寻您,可偌大的渭水之上却寻不着半条木舟,您若再不来,宫里可是真的要翻了天了!”
    这般的靠近,也叫周如水看清了夙英额上分明的淤青,她的眉头不禁一轩,却,想着尚在身后的王玉溪,周如水终是忍着微恼,慢慢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稍余,就见周如水自夙英手中优雅温柔地捧过王玉溪的月白袍披。转过身,唇角便是微微一勾,含着淡淡的笑意,闲适俏皮地对着王玉溪愉悦地说道:“今日便多谢三郎了!却,天骄尚有一事实在好奇。想是三郎答了,天骄才舍得将这衣裳奉还。”
    她说的极是轻巧,葱白纤细的指尖还轻抚着袍披的襟角,倒有些携天子以令诸侯的味道。只是这“天子”实在好笑,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
    见状,王玉溪也低低地笑了,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夙英一眼,转而看向周如水,不过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见他如此,周如水黑亮的眸子越发的熠熠生辉了起来,她眸光潋滟地朝着王玉溪微微一眯眼,极是坚定,极是认真地问道:“天骄想知道,夏锦端前岁遣魏国使节送来的那封信中,到底写了甚么?”
    这一问实在是唐突!除了王玉溪,旁人皆是错愕非常。
    确实,这天下,怕也是有不少人都想晓得,夏锦端给王玉溪的信中到底所言为何的?但,真正会对着王玉溪问出来的,真正能当着王玉溪的面问出来的,又问得这般理直气壮不羞不恼的,怕也只有这向来不着调的周如水了。
    她问得坦荡,问得执拗,问得狡黠,甚至,还有一丝她自个都不晓得的小姑子的吃味。
    闻言,王玉溪果然淡淡一晒,他的笑很灿烂,眉梢眼角都轻轻地弯了起来。却,他甚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幽深莫测地看着周如水,瞳中,深深如海。
    静默中,倒是一直隐在后头的冯公未忍住笑,他双目一瞪,便拊掌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冯公索性上前了几步,朝着周如水一鞠,眉头挑得高高的,眉飞色舞地说道:“千岁有所不知,那锦端公主可是深情,前次求娶三郎不成。今次,已是直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了。如此,千岁可比得上她么?可有法子越过她去么?”
    求娶不成?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夏锦端费尽心机地叫魏国使节传信,倒真是调的一手好情!她竟是在道,此时你我共望明月却音讯不通,便只愿我的思念能追随着月光流泻到你的身边。
    一时间,周如水心中五味杂成,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玉溪,一把便将手中的袍披塞进了王玉溪的怀中,气恼地白了一眼冯公,恨恨地说道:“求娶?法子?你以为你家郎君是货物么?待价而沽?价高者得?”说着,她屈膝朝王玉溪一礼,便撅着嘴,一脸恼意的,匆匆携着夙英登上了马车。
    见周如水走得头也不回,直像是只踩着了尾巴的软毛兔子,冯公饶有兴致地挠了挠头,笑眯眯地朝王玉溪道:“噫?这周天骄可是恼了?公子,她恼甚么?这不正该是向您示好的时候么?却就这么走了?”
    闻言,王玉溪漠然地瞥向冯公,他摇了摇头,抬手一扬,手中的月白袍披便全都罩在了冯公的面上,直叫他眨眼就变成了个行走的斗笠。
    一旁,一直垂首低目的恭桓也抬起了脸来,他冷冷地拍了拍冯公的肩头,堪堪嗤道:“你这口舌呱躁,实在堪比妇人。”
    作者有话要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如水第一次给王玉溪唱歌的时候,其实是不喜欢他的,只是被他的风华所摄,又要奉承讨好他。
    第二次唱岂不怀归,说是唱给王玉溪,倒不如说是唱给她自己。
    却这一次,她才算是真正唱了一首歌给王玉溪。
    哦
    难道不是么?三次在他面前唱歌,都是情感的递进了。
    文章文章好的文章是要编织的
    文要品
    才有味
    第82章 恕不从命
    另一头, 方才登上马车,周如水都未坐稳,便关切地看住了夙英青紫的额头,闷闷地低声问她道:“阿英,可是谁罚了你了?”
    闻言, 夙英连忙以手掩额, 她摇着头道:“女君, 这都是奴自个磕的。不过是看着吓人的小伤, 用的都是巧劲,无大碍的。”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为难地继续说道:“只是, 昨夜果然依您所料, 后头, 君上还真命了寺人荃来探您,寺人荃见您歇了本是未再多言的。却,偏偏谢姬硬要道近来气候转凉, 您的身子才大好,她实在心紧放不下您,就做了副慈母态, 在寅时时,又邀着君上一同来了华浓宫。这般,奴等便再装不下去,都现了形了。”
    “哼, 她还等着我去君父那替兄长求情呢!见我半点动静都无,自然生疑!可生疑又如何?要拦着我已然晚了!”说着,周如水冷冷一笑,硬生生压下了眼底的寒意,又问夙英道:“如此,君父说了甚?”
    听了这话,夙英忙朝车外睇了一眼,望着渐近的市集,她低声地说道:“君上动了气,又至明堂严训了二殿下。还让您回宫后,立即去明堂一同跪着。”
    “跪便跪,我倒从未见过跪死过人的!”闻言,周如水忍着膝上的酸痛,赌气地撇过脸,闭上了眼去。未几,待她再睁开眼时,眸光复又坚毅明亮了起来,那眸中,甚至恍惚有了微弱的火光在熊熊燃烧。
    如此,周如水索性就解开了肩上的袍帔,将车几上玉壶中的清水都倾倒在了手中。紧接着,她便用纤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将清水弹在了自个的面上,发上,衣襟之上。如此一个循环之后,只一瞬,她的身上便湿答答的一片,好不狼狈了。
    一旁,夙英愣楞地看着周如水的动作,待她看明白过来,已是红着眼,一把捂住周如水冰凉的指尖,半拦着她的动作,喃喃地,哽咽地说道:“女君,您心疼二殿下不假,可您自个也是大病初愈,一夜未眠呐!”
    闻言,周如水却是轻轻地笑了。她眸光狡黠地盯了一眼夙英,低低地说道:“无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本就是苦肉计,可不能狠不下心。怕只怕君父是狠了心要罚我与兄长,如此,才就真麻烦了。”说着,周如水深深叹了口气,清澈的眸中,更是涌动出了一丝不安之感。
    公子沐笙正罚跪着的明堂,即是 “天子之庙”。
    有道是王者造明堂、辟雍,所以承天行化也,天称明,故命曰‘明堂’。”据传,明堂可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所以在周国,但凡祭祀、朝会、庆赏、选士等大型的礼典,均都在明堂举行。
    明堂上圆下方,四周环水,上下共三层,八窗四闼,九室重隅十二堂。其中,三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面,效法一天中十二个时辰。顶层为圆形,四周环绕九龙雕塑。
    待周如水回到宫城时,天已大亮。
    彼时,周如水沿着庑廊缓缓登上高台,便见城墙外阙楼高耸,秋意正浓。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稳住心神,迈进了明堂。
    才一走进,周如水便见着了脊背宽宽,独自屈膝跪在宫室之中的公子沐笙。宫室内,公子沐笙脊梁笔直地跪在又硬又凉青石板地上,他的神情很平静,也很漠然,是那种沉到深处的古井无波。
    见他如此,周如水心中便是一叹。却她尚未出声,就又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待周如水循着那声响往前看去,不觉,便又是一怔了。她如何也不会想到,现下,祖宗牌位前竟还横摆了一排榻几。软榻之上,她的父君更是揽着风姿绰约的谢姬,半阖着目,全是一派的悠然自得。
    高如明堂之上,却竟是一片酒肉飘香,凌乱不堪,直如身在宴堂的景象。
    一时间,周如水真是瞠目结舌了。饶是她晓得周王荒唐无忌,却此情此景,如此冲撞祖宗,仍是叫她心痛不已。
    这不是亡国之君,是甚么?
    周如水正怔愣着,谢釉莲美艳的丹凤眼便微勾着滑过公子沐笙,朝她睇了过来。盯着她,谢釉莲的唇边浮过了一丝轻笑,她豆蔻鲜红的指尖抚着周王的胸口,暧昧引诱地摩挲了几下。直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当真是机锋暗藏地对着周如水启唇说道:“千岁星夜出宫,夜不归宿。现下,终于晓得回宫了?”说这话时,谢釉莲纤美的指尖亦朝着周如水微微一勾,伴着这个动作,她广袖上以金线相缠的明珠玉片更随之清脆相击,那声音,同她缠绵的话音一般,端的是诱人至极。
    果然,听着这声响,周王便极是愉悦地勾了勾唇。
    却,此情此景,直叫周如水冷冷一哼。她极是不屑地盯了一眼惺惺作态的谢釉莲,便蹙着眉头,径直走至公子沐笙身侧停了下来。朝周王一礼后,她便也学着公子沐笙,面朝着祖宗牌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一着地,周如水更是眼不见为净地,索性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