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心头一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刘陵说得不错,要凭自己的努力立功封侯,的确不是一件易事。李广难封,也许有他自身性格的问题,但程不识和韩安国同样终生未能封侯,恐怕就不能用运气不好来解释了。
汉高祖刘邦有白马之盟:非功不得封侯。封侯是件大事,需要有非常之功。汉初承秦制,行军功爵,可是普通将士终其一生也很难达到公乘这样的中等爵位,离封侯更有十万八千里。李蓉清的父亲李云明有着过人实力,也不过是七大夫,是二十等爵中的第九级,对普通士卒来说,已经是罕见的高爵了。
钟离期更背,征战十几年,落了一身伤,连一个公乘都没捞着。
官易得,爵难求。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封侯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卫青、霍去病以军功封侯,他们的部下也有不少封侯的,可归根到底,那是因为他们是外戚。如果不是有卫子夫这层关系,他们就算再有军事天赋,也未必能那么顺利的封侯。
李广、程不识都有可能成为陪衬,更何况是他。
不得不说,依附权贵是争取封侯的一个捷径,而且很可能是唯一可能的捷径。李广利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凭着妹妹李夫人受宠才封侯拜将。在此之前,他哪有什么战功可言。
可是,依附谁?梁啸最头疼的问题就在于此,眼前的淮南王就不说了,这是个火坑,跳下去只会惹火烧身。其他人呢?就梁啸记得的,好像都和淮南王差不多,没有一个善终的,包括现在权势正盛的田蚡,包括不久即将富贵的卫家,包括后来的李家,哪个不是火坑?
选择依附的对象是一个非常高深的学问,即使梁啸有着先验的记忆,他依然很难找到一条万全之路。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奋斗比较靠谱一点,虽然难,至少不会被人连累。
我的亲娘啊,你这期望值……真是太高啦,压力山大啊。
见梁啸脸色变幻,刘陵以为梁啸被她说动了,又多了几分同情。“梁啸,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有意,就来淮南邸,我最近一直在长安,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翁主。”梁啸虽然不愿入淮南王府,却不能不为刘陵的盛情所感动,深施一礼。
“嗯,不说了,你自己再思量吧。”刘陵叫过邓国斌。“这是我府中的门客,墨家传人,精通机关术。他对千秋的研究比我更深入,一直想和你探讨一下。去广陵,正值你随计吏来了长安。原本以为你会在淮南逗留两天,没想到你去过淮南而不入,让他白等了一场。”
梁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等一场的恐怕不仅是邓国斌,还有眼前的刘陵。她的眼神很不对啊,已经不像翁主看门客,倒有点像惺惺相惜的好朋友了。
“久仰,久仰。”梁啸对邓国斌拱了拱手。“请赐教。”
邓国斌取出千秋模型,就放在刘陵的车轼上,一五一十的讲起自己的发现。梁啸静静的听着,对邓国斌多了几分好奇。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果然有独到之处,他居然能发现秋千晃动的周期与秋千的绳子长短有关,与其他因素都没有必然关系。
虽然没能得出最后的定式,但是他推算出的数据已经能粗略的看出规律了。只是他没能将这些数据用一个公式统一起来。
这也不能怪他,这个公式看似简单,却涉及到开方和圆周率两个问题。开方会让数据间的关系脱离线性关系,变得更加复杂。而圆周率的出现则会干扰人的直觉,模糊比例关系。
到目前为止,圆周率还只是粗略的以三代替,谁也不会将那个倍数和圆周率联系起来。
“你说的那个定式又是什么?”邓国斌讲得满嘴白沫,眼神放光,像狼一样,求知欲旺盛得让人不安。
梁啸想了想,取下一截竹枝,蹲在地上划了起来。
他划了一个平面坐标。“邓兄,你回去做个实验,将每次的实验结果都记录下来。横线是千秋的绳长,竖线是一定时间内摆动的次数,或者是每次摆动的时间,到时候再看看,也许就能得出定式了。”
“当真?”
“我不敢肯定,但我觉得应该是如此。”梁啸笑笑,既有几分谦虚,又有几分神秘。“我相信,淮南王府应该不缺精通算学的人才。”
“那当然,淮南王府什么人才都有。”邓国斌乐呵呵的说道,居然没忘了顺便奉承刘陵一句。
在梁啸与邓国斌讨论问题的时候,刘陵一直旁边看着。从梁啸拒绝她的邀请,又不肯进平阳侯府,她看到了梁啸的自重;从梁啸对邓国斌的态度,他看到了梁啸对人的尊重;从梁啸研究问题的聚精会神,她看到了梁啸的专注,以及在专注时散发出的充满自信的神采。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
可惜,这样的人才却坚决不肯进府,一心要为朝廷效力。
刘陵忽然有些遗憾。如果父王现在成了皇帝,那该多好啊。梁啸一定不会再拒绝自己的邀请了。自己不仅可以得到他的效忠,还能为父王求得一名智勇双全的大将。
我应该帮帮他,哪怕是为了向别人证明淮南王府求贤若渴。
刘陵倚在车旁,托着腮,注视着梁啸,目不转睛。
雷被看在眼中,暗自叹息,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
李蓉清站在梁啸身后,注意到了刘陵眼中的异样,不由自主的有些自惭形秽,又有些说不出的骄傲。她是女子,最能体会刘陵此刻的心情。梁啸被刘陵这样的贵人看中,足以证明他的优秀。而刘陵得不到的人却被她拥有了,就算她只是一个妾,依然让她觉得三生有幸。
梁啸这么优秀的男子,将来肯定大富大贵,自然会娶身份比自己尊贵的女子,甚至有可能是像刘陵一样的贵人,自己又怎么能奢望专宠呢。
虽然如此,李蓉清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她没有怨梁啸,只怨自己出身不好。这是她的命,怨不得别人。但愿将来能为梁啸生一儿半女,有阿姑的照拂,不用再像现在一样受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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