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瓯国的正式名称叫东海国,只是因为国都在东瓯,这才被人称为东瓯国。
东瓯也就是后世的温州。
东瓯多山林,已经属于丘林地貌,与浙江以北的平原地貌相去甚远。即使到了近代,这里的交通依然不便,在汉代更是人迹罕至。道路难行。别说是车马了,就连步行都不太容易。
出使这些蛮夷小国,向来被视为畏途。严助是吴地人,对东瓯的情况知道得比较清楚,也不愿意走陆路,有楼船可乘,有才貌双全的淮南翁主作伴,严助很自然的听取了刘陵的建议,乘船赶往东瓯。
严助要等天子的回音才能决定是否招降刘驹,自然不着急赶往东瓯。刘陵有充足的时间考察会稽的胡市。海上一战,她替会稽郡挽回了一些面子,也因此受到了太守窦去非和吴地大姓的欢迎,几乎是天天有宴请。
严助身为天子使者,按理说不应该频繁出现这样的场合,何况他和吴地的大姓相处并不融洽。不过有刘陵出席,严肋还是不顾身份,趋之若骛,只要有人请,他基本上是逢宴必到,而且每次都会高谈阔论,吟诗作赋,展示自己的才华。
看到严助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围着刘陵转,梁啸就不禁暗自感慨。好大一只飞蛾啊,在自以为的爱情面前,智商直线下降,已经离二百五没多远了。
在随同严助赴宴的同时,梁啸等人也受到了热情的接待,甚至比对严助的接待还要热情一点。江边一战,斩杀闽越军近四百人,成了这场战事中最亮眼的一点,不管是窦去非还是严助都不能漠视,赏赐也不少。豪强们投桃报李,也送了不少礼物给梁啸等人。
虽然数量不多,却也让郎官们有了收获,不虚此行。而他们对严助的不满也更加强烈。如果不是严助犯傻,贻误战机,他们的收获将更多。
“书生就是没用。”这句话成了郎官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收到的礼物,有些是江南的土特产,长安不怎么容易见到,就算有,价格也非常高,不是郎官们消费得起的。这些当然要收。还有一些却是本地人觉得很珍贵,长住长安的郎官们却不以为然的东西,梁啸就找王兴帮他们卖掉,再买一些长安不多见的东西。
王兴是郡主簿,地头蛇,又精于算计,办这样的事自然是熟门熟路,绝不会让郎官们吃亏。只是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由王兴领路去了两次之后,梁啸决定自己去,用半生不熟的吴语和商贾们交流侃价。
一来二去,梁啸和刘陵在集市上偶遇的机会便多了起来。
这一天,梁啸又遇到了刘陵。刘陵还是一身男装,身边只带着雷被一人,轻松惬意。梁啸就比较狼狈,他手里提着,身上背着,脖子上还挎了两个包袱,快要被货物埋住了。刘陵见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难得来一趟江南,都去看风景了。我没兴趣,就来替他们易货。”
“那也没必要一个人啊,雇个力夫,能要几个钱?”
“省一个是一个嘛,反正也不远。”梁啸说了两句,转身就要走。刘陵伸手拦住了他。“换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怕半路上全交了税?”
梁啸愣了一下。交税?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他还真没有遇到交税的问题。在广陵的时候,老娘织锦是黑工,不与市场直接打交道的。去长安的时候,他是混在上计队伍里的,当然也不用交税。出差来会稽的时候,他还是办公差,没什么税可交。他对大汉交税的问题一直停留在概念上。听了刘陵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办了一件傻事。
大汉的关津税很重。十分之一是底线,高的时候甚至可能达到一半。更让人崩溃的是,据说是每道关都要交。就算是十分之一,几道关一过,货就只剩下一半了。
梁啸遇到的问题更麻烦。他们买的这些东西在吴地很便宜,但是在长安比较贵,交税的时候是按当地时价定的,也就是说,越靠近长安,他要交的税越多,最后算下来,弄不好还要倒贴几个。
费了这么多心思,最后全便宜了那些关卒?梁啸可没这么伟大。
“不会吧。”梁啸有些迟疑。“我们是出公差,只要严大人……”
“你觉得严助会给你们开具文书?”
梁啸无语了。以严助那种性子,似乎没这么好说话。“那……怎么办?”
“你交给我吧。”刘陵笑道:“我给你带到长安去。”
“这……”梁啸有些迟疑。他知道刘陵这样的贵族有特权,可以不用交税,但是他欠刘陵的人情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无端欠人情。
“是怕我吞了你的货,还是不想欠我人情?”刘陵歪着头,背着手,笑盈盈的看着他。
“嘿嘿,主要是……怕麻烦翁主。”梁啸尴尬的掩饰道:“翁主富甲天下,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点东西。”
“口不对心。”刘陵摆摆手,雷被走了过来,从梁啸身上拎起所有的货物,转身叫来一个力夫,让他送到驿舍去。刘陵伸手掸去梁啸肩上的灰尘,一歪头:“想谢我的话,就陪我走走,待会儿请我喝酒。我刚刚看到一家卖葡萄酒的,听说不错,我想去尝尝。”
“好吧,我今天就陪翁主逛逛,待会儿请你喝酒。”
“这还差不多。”刘陵满意的晃着脖子。“男子汉,大丈夫,当洒脱一些,别整天跟老夫子似的,行不由径,步不逾矩,动则以礼……”
梁啸无语。刘陵这是埋怨我胆小么?怎么听着有教唆犯罪的意思啊。
两人在吴市里闲逛。天下有几个著名的大市,江南有两个:东有吴市,西有成都市,都是规模惊人的大市。吴市相当于大汉东南的中外货物集散地,仅凭这一点,也能知道吴县绝不是中原人想象的那么落后,也因此能够理解窦去非为什么要集中兵力保护吴县不失。一旦吴县被攻破,吴市遭到掠夺,损失就太大了。
就整个吴县来说,有五成以上的财富集中在城墙以内。
“去看过春申君的宫室么?”
“春申君?”梁啸摇了摇头。他对这个一点印象也没有。春申君在这里建过宫室?
“到吴县,有两个地方必看。一是吴市。作为江东都会,吴市是天下有名的大市,民生所在,不能不留意。二是春申君的宫室。春申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是君臣相遇的典范,得人则兴,失人则亡。春申君的成败就是楚国的成败……”
听着刘陵讲古,梁啸笑而不语。不能说刘陵说得不对,但是她的身份不同,站的角度自然不同。但是评论历史,不能仅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还要跳出身份的限制,才能看得更全面,更通达。
就看研究历史不能囿于一时,还要放宽眼量,才能看到其中隐藏的发展轨迹一样。
如果说梁啸有什么超出其他人的地方,也许正在于此。他知道两千年的兴衰,他对汉代历史有一定的研究,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办得成的。比如淮南国面临的困境,不管刘安是不是书生,淮国王的实力都无法和朝廷抗衡,远走海外,敬而远之,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就看淮南王刘安舍不舍得眼前的富贵了。
“翁主,你看到吴县的全景么?”
刘陵侧过脸,看了梁啸一眼,转了转眼珠。“你是说,我囿于一隅,心无全局?”
“翁主的聪慧,举一反三,真是令人自惭形秽。”梁啸笑了起来。“下棋的时候要通观全局,不拘泥于一子的得失。观史的时候同样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春申君看似博学多智,能言善辩,在秦国步步紧逼,楚国江河日下的时候,还有心思在吴县大营宫室,可见他不识大体。楚国败灭,他的责任可不小呢。”
刘陵眼神闪动,突然笑道:“我只知道你读书不多,没想到你也会拐着弯说话。你这是借古讽今,劝我淮南不要步春申君后尘吗?”
“淮南国的存亡,与我有什么关系?”梁啸微微一笑。“女为悦已者容,士为知已者死。我只是不想看到翁主有什么闪失罢了。翁主,你熟读老子,岂不知顺势而行的道理,何必逆势而动?”
刘陵眼神一闪,喃喃说道:“是么?你肯为我死?”
梁啸皱了皱眉,非常无语。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我在和你讨论正经事呢。
刘陵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脸色一红,连忙把头扭了过去,顺手一指。“快看,卖葡萄酒的酒肆到了,我们去喝酒。”
梁啸抬头一看,一脑门的黑线。“翁主,你确定这是酒肆?”
刘陵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已身在胡市,手指着一家经营琉璃物品的店铺,门口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琉璃珠,大大小小的琉璃瓶,看起来有些像装葡萄酒的瓶子。
刘陵眨眨眼睛。“呃……我喜欢这个瓶子,我要买,我要买……买回去装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