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贤王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准备了大半年,行程数千里,集结了十几万大军围攻素叶城,结果刚刚围城数月,真正的战斗尚未开始,各部落就军心动摇,纷纷求去。特别是驻牧地在河西的浑邪王部、休尉王部,自从调虽来到大宛,说梁啸出现在河西附近,他们就慌了神,屡次要求撤退。
可是最先撤退的却是乌孙昆弥猎骄靡。
猎骄靡以赤谷城危急为由,放弃了夹击山口的任务,撤回了赤谷城。右贤王派去的使者一直没有回来,估计已经死在哪个山沟里了。别说右贤王找不到他们,就算右贤王找到他们,也无法指认是猎骄靡下的黑手。
右贤王很清楚,猎骄靡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他。他有单于撑腰,有浑邪王部为援,根本不把他这个右贤王放在眼里。根据匈奴人的继承顺序,就算单于死了,也轮不到他右贤王。
没有实力,就没有尊严。单于不至,右贤王的震慑力不够,根本弹压不住各部落的首领。
几天之内,十万人马只剩下了一半。除了右贤王本人的部下,只有日逐王和几个驻牧地与河西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小部落。
五万人马能不能攻下素叶城?右贤王和日逐王都没有把握。按理说,兵力足够,攻城器械也都打造好了,攻城技巧也比最开始的时候熟练多了,拿下素叶城的机率并不小。可是,偏偏右贤王和日逐王都有自己的私心:如果拿下素叶城,素叶城归谁?
论实力,两人相差无几。论地位,右贤王略高一些,但高得有限。论单于授权,右贤王是主将,日逐王是前锋,其实就是副将。本来这是单于亲征时的安排,可是后来单于没来,两人便争执不下,明争暗斗,没心思攻城,倒是费了不少力气拉拢那些实力一般,现在却影响不小的小部落。
一场声势浩大的大战,眼看着就要不了了之。
匈奴人接连数有攻城,城外的帐篷却少了不少,克瑞翁和阿奢那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匈奴人就算继续攻城,破城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他们都很好奇,梁啸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让匈奴人不战而胜?
正因为不明白,各种猜测便纷纷出炉,而且越说越神。有人说,梁啸伏击了匈奴单于,匈奴人群龙无首;有人说,梁啸就在城外,每天都要射杀几百个匈奴人,那些不见的匈奴人都被他杀掉了;更有甚者,说梁啸得到了太阳神阿波罗的祝福,得到了神力,轻松的击败了匈奴人。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成了城里兵民最好的谈资,不少人赶往阿波罗神殿,向阿波罗进献贡品,更有人商量着要给梁啸雕像,让他享受素叶城百姓的景仰。
——
梁啸并不知道自己快成神了,他正昼夜兼程的赶回赤谷。
即使加上李当户等人,加上愿意追随他,跟他一起去救月氏太子阿留苏的月氏人,他也只有一千余骑。这点人马能不能救出阿留苏,甚至说阿留苏能不能等到他去救,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他不得不考虑,如果救不出阿留苏,如何才能阻止乌孙人坐大。
这时候,皇甫其再次提出了建议:与乌孙人结盟。
梁啸无法决断,请来了东方朔和李当户、李舒昀商议。李当户虽然官职不如李舒昀,但是梁啸他们——包括李舒昀本人——都很尊重他,把他当兄长一样看待,并不单纯的以官职高低相论。
听完皇甫其的建议,东方朔首先表示赞成。他说,对汉人来说,与谁结盟并不重要,重要是的不能让西域出现真正的强者。阿留苏显然不是一个愿意听人摆布的人,就算把他救出来,结盟的事也未必能成。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互相牵制,汉人才好从中渔利。
更何况,阿留苏很可能现在已经死了,把希望寄找在他的身上过于冒险,派人先去探听虚实非常有必要。
梁啸听从了东方朔的建议,请东方朔和皇甫其一起走一趟。为了保证东方朔的安全,他派涂虎等十名骑士护送。为防万一,又请蒲甲派了两个亲信赶回蒲类海,召集留守的人马,随时准备接应。
东方朔随即起程,快马加鞭,赶往赤谷。
为了赶路,梁啸没有原道返回,由几个商人和小月氏人引路,一头扎进了沙漠。
——
从进入西域以来,梁啸不是在草原上狂奔,就是在沿着绿洲而行,看过沙漠,却没真正进过沙漠。偶尔走进沙漠,时间也很短,并没有真正体验过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艰难跋涉的辛苦。
这一次,他算是亲身体验了沙漠的凶险。
白天烈日当空,晒得头晕脑胀,恨不得赤膊上阵,晚上寒气逼人,冻得人瑟瑟发抖。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这种一昼夜之间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缺水,进沙漠之前,他们将所有的容器都装满了水,蒲类人、小月氏人又再三嘱咐他们要节约用水,可是一渴起来,那些刚刚从长安赶来的骑士们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抱起水囊就灌。蒲甲急得不行,再三恳请梁啸下令,控制饮水,否则很难走出沙漠。
梁啸也知道沙漠的凶险,一旦缺水,损失必然惨重。他反复向骑士们说明情况,甚至不惜申以军令,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骑士忍受不住干渴的煎熬,偷偷的喝水。
十二天后,当他们走出白龙堆,在蒲昌海西岸看到蜿蜒流淌的河流时,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在楼兰国补充了给养,更换了一部分马匹,梁啸顾不得休息,随即溯河而上。又走了三天,他们到达尉犁国,遇到了真安。
见到梁啸的时候,真安脸上的表情极其丰富,喜与悲,羞与愧,庆幸与无奈,混杂在一起。
“贵使……从何处来?”真安极力扮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问道。
梁啸不禁有些好笑。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装什么装?他打量了真安两眼,淡淡的说道:“从蒲昌海而来。”
真安很惊讶,还带着些许不安。“贵使怎么去了蒲昌海?”
“因为我先去了河西,和马奇都尉一起,在弱水一带游览,看看月氏故地的风光。”梁啸微微一笑。“马奇都尉的箭术真的不错,为人也慷慨。你看,我们的战马大部分都是他送的。”
真安大吃一惊。梁啸连马奇的名字都知道,而且知道马奇的箭术不错,为人慷慨,显然是见达马其。他越发不安,扫了一眼,看到梁啸身后多了很多生面孔,而且多是汉人,更加警惕。
“贵使……”
“这些都是我的袍泽,刚从大汉赶来。”梁啸忍不住笑了起来。“匈奴人都去大宛了,河西空虚,他们如入无人之境,这一路可是轻松得很啊。太子怎么样,拿下赤谷城了吗?有没有赢了乌单?”
真安再也装不住了,上前两步,牵着梁啸的马缰。“贵使,救救我家太子吧。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真的撑不住了。这两个月,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啊。”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放声大哭。
梁啸不好意思再逗他,跳下马,将真安扶到一旁,仔细询问。
真安这两个月过得很苦。
阿留苏被乌孙人诱进了赤谷,乌单随即封闭了谷口,将月氏人一切两断。真安原本和阿留苏在一起。原本阿留苏希望留在外面的部下能够重新打通谷口,接应他出去。结果等了十来天,也没看到援兵的影子。
阿留苏没办法,派出包括真安在内的几十个部冒险翻越山林,和谷外的部下取得联系,这才知道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接应阿留苏,奈何乌孙人将谷口守得严实,根本不给他们一点机会。接连十几天,他们损失了上千人,谷口阵地却岿然不动。
真安派人潜回谷中,让阿留苏耐心坚守,他自己派人四处求援,尽一切可能的征集兵力,持续不断的攻击谷口,给阿留苏分担压力。在付出了重大伤亡的同时,阿留苏总算顶住了乌孙人的攻势。
不过,一切随着猎骄靡的归来而发生了逆转。猎骄靡率领大军回到赤谷城之后,停止了对阿留苏的攻击,转而攻击谷外的月氏人。没有了阿留苏的指挥,月氏人损失惨重,连真安本人都受了伤。
“猎骄靡回来了?”梁啸很意外。“他什么时候回到赤谷城的?”
“至少有半个月了。”
梁啸估算了一下时间,心里一松。按这个时间计算,猎骄靡攻击山口的时间并不长。山口应该还有煎靡的手中。只要山口不失,匈奴人的辎重给养就很难及时运到素叶城,要想长期围城,仅靠劫掠是不够的。再坚持一段时间,他们也许就只能主动撤退了。
有了山口,匈奴至少要多走两千里,战线拉得太长,势必难以为继,就算是马背上的民族也不例外。他这次转战万里,代价是无数战马力竭而亡。平均下来,一人损失三四匹马。如果不是人数有限,沿途一直在打劫匈奴人的后勤部队,最后又深入匈奴人的老巢,他根本不可能支持到现在。
“猎骄靡这是想困死你们太子啊。”梁啸安慰真安道:“太子勇猛顽强,没那么容易死的。现在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把太子接应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