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梁啸回到长安。
过了蓝田,沿着霸水西北行,在城东的长门园附近,梁啸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梁啸去路的是一个容貌娇好的年轻人,名叫董偃。名义上是窦太主的随从,实际上是窦太主的小情人。要说汉代的男女关系之开放,后世人简直难以想象。窦太主的丈夫陈午还在世,窦太主就光明正大的包养了董偃,也没听说民间有什么非议,陈午本人也没说什么。
有人也许会说这是因为馆陶尊贵,陈午只能捏鼻子,其实不然。要说尊贵,谁能比皇帝还尊贵?刘邦还在世的时候,审食其就倍受皇后吕雉信任,来往密切,也没见刘邦说什么。
梁啸对董偃早有耳闻,立刻明白了是谁想见他。
“董君,我还急着回去交差,太主有事,不妨等我交完差再去拜见,如何?”
董偃有些不好意思。“君侯,太主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表示一下谢意罢了,也不用耽误君侯太多时间。”
梁啸哈哈大笑。“我明白太主的意思,并非故意避嫌。不过,公务在身,的确不便滞留。待我交了差事,再去府中请罪,一定让太主满意便是,绝不为难董君。”
董偃见梁啸坚持,也不敢勉强,只得应了。梁啸走了两步,忽然又勒住了马,示意董偃过来。董偃不敢怠慢,连忙赶了过来。
“董君,我记得你家是卖珠的?”
董偃非常尴尬。“是的,不知君侯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想请教董君一二。”梁啸命人掀开梁郁的车帘,露出梁郁的俏脸。“这是我义妹。我想给她配几副首饰,一直没有选到合适的。董君能不能帮着看看,什么样的珠饰比较适合她?”
董偃心中一动,明白了梁啸的意思。这是索贿啊。他打量了梁郁一番,赞不绝口。“君侯,令妹简直是国色,一般的珠宝的确难以衬托她的美丽。请君侯容我数日,为她亲手选配一些珠饰,不致堕了她的美貌。”
梁啸哈哈大笑。梁郁就算不是国色,也算得上一流的美人。不过,他请董偃给梁郁配珠饰,却不是想索贿。以他的财力,几副珠宝还是买得起的。他是要借馆陶长公主的嘴来宣扬梁郁的名声,开始他的计划。
这个计划,他已经琢磨了一路,现在到了着手实施的时候了。
告别了董偃,梁啸等人赶向长安城。
董偃回到长门园,向馆陶长公主做了汇报。听说梁啸不肯赴会,馆陶长公主还有些恼怒,再听董偃说梁啸请他为义妹梁郁配珠饰,这才转怒为喜。
她不怕梁啸索贿,就怕梁啸不肯收礼,和她保持距离。
不过,出于女人的敏感,馆陶长公主还是不太安心。梁啸突然多出一个义妹,而且如此漂亮,他想干什么?莫非是被卫青的异军突起刺激了,也想送一个美女入宫?有一个卫子夫已经够麻烦了,如果再来一个,那皇后岂不是更要失宠?
以前她还指望皇后能生子,现在失子的可能性越发渺茫,馆陶长公主不得不小心戒备。不过,既然梁啸主动索贿,应该不至于对陈皇后不利。
馆陶长公主斟酌再三,决定亲自挑几副好的首饰给梁啸送去,尽快搞清梁啸的真正用意。
进了霸城门,梁啸沿着大街,直奔未央宫。这条大街长达十余里,南北都是长乐宫的范围,有无数复道凌空飞渡。梁啸一行很快引起了宫里人的注意。走到一半,宫里出来一个宦者,通知梁啸,王太后召见。
其他人,梁啸都可以以公务在身推脱,唯独王太后召见,这个理由不好使。梁啸立刻停下,让荼牛儿等人在宫门外等候,自己入宫拜见太后。
王太后正在一群宫女、宦者的陪同下,在斗鸡台看斗鸡。两只雄鸡在场中撕打,毛羽四散,鲜血飞溅,战况惨烈,观众们也紧张得大呼小叫,莺声燕语,尖叫浪笑,混成一片。
梁啸穿过人群,来到王太后的面前躬身行礼。
“冠军侯,骑都尉,臣啸,拜见太后玉安。”
王太后面带微笑,慢慢的把目光从斗鸡身上收回,瞅了梁啸一眼,指指场中的斗鸡。“梁啸,你是长安有名的少年英雄,战功赫赫,杀得匈奴人闻风丧胆,斗鸡这样的事,恐怕入不得你的眼吧?”
梁啸转了转眼珠,试探着说道:“太后,臣微时也是顽劣少年,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呵呵呵……”王太后笑了起来。“是么,这可不怎么看得出来。我以为你从小便是知书达礼,谦谦君子呢,没想到也有顽劣的时候。是啊,人哪有不年少轻狂的时候,改了就好。你说是不是?若是当初郑当时将你绳之以法,今天我大汉恐怕就少了一个不世英才。”
梁啸心头一动,明白了王太后的意思,连忙笑道:“太后谬赞,臣不敢当。郑君为相时,多有教导,臣有今日,多有赖郑君爱护。”
“是啊,有时候,做人不能太严苛了。”王太后话中有话。“有些事,过去也便过去了,你说可好?”
“太后教诲,臣岂敢不从。”
“甚好。”王太后笑了起来。“你是个识大体的。江都的事,陛下已经派严助去查,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把心思用在大事上来。陛下日理万机,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辅助。”
王太后恩威并施,梁啸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本来嘛,他暂时也不想与刘建纠缠,既然王太后出面调停,他也乐得给王太后一个面子。总的来说,王太后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这三千八百户的食邑中,有八百户就是王太后赏的。
严助去了江都?这倒是个意外。天子在想什么,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啊。不过,朱买臣、严助先后去了江都,那天子身边岂不是没什么人了?哈哈,真是天赐良机。
梁啸出了永乐宫,让荼牛儿等人先回家,自己赶到未央宫见驾。他由东司马门进宫,径直来到承明殿。天子正在忙碌,听说梁啸回来了,立刻命他入见。塞喧了几句,天子便直奔主题。
“江都的事如何?”
“烈王已经入土为安,丧事一切顺利。”
“这个我知道。”天子摆摆手。“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告诉我?”
梁啸沉吟片刻。“臣刚刚从长乐宫出来。”
“长乐宫?”天子一听就明白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太后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太后说,江都的事,陛下已经有了安排,让臣用心辅佐陛下。”
“哼哼!”天子冷笑了两声,又瞅了梁啸一眼。“你不会就此罢休吧?”
梁啸呲了呲牙,面露犹豫之色。天子冷笑不语,盯着梁啸不放。梁啸无奈,只得说道:“陛下,臣与江都太子结仇,只是出于一时义愤,并非是臣与他有什么不可开解的仇怨。如今臣已经将当年被刘建掳走的人救了出来,也就不想再生事,以免有人说臣是公报私仇,误了正事。”
“被刘建掳走的人?”天子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梁啸摆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吱吱唔唔的不肯说。他越是如此,天子越是好奇,最后甚至使出了恐吓的招数。梁啸将戏做足,这才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他特地提到了梁郁原本是准备献给烈王刘非的这件事,反倒将刘建杀死梁蚡的命案一笔带过。
对梁郁来说,梁蚡很重要。可是对天子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反而倒是刘建强夺父妃这件事更容易刺激他。这已经不是好色的问题,这是不孝,上升到政治高度,就是不忠。
对于诸侯王来说,杀几个人不是什么大问题,荒淫无耻也可忍,不忠不孝却是致命的。
刘建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触及天子的底限,比杀人要严重多了。
天子思索了片刻,主动转换了话题,眉毛一挑。“这几个月不在京中,你可错过了不少热闹。”
梁啸微微一笑。“陛下,臣也听说了一些。不过,臣从来不缺热闹。”
天子笑了起来。“那倒也是,你到哪里,哪里便热闹。这次又准备怎么玩?”
“呃……”梁啸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天子按捺不住,这才说道:“臣想去淮南求亲,然后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天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梁啸,语气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一个是大汉最年轻的封侯,一个是宗室中最有才气的翁主,你们真是天生一对,不知道要羡慕多少人。”
“臣就是要让他们羡慕。”梁啸佯装听不出天子语气中的不安。“臣斗胆,想请陛下主婚。”
“我?”天子又好气又好笑。“这可没有先例啊。”
“有没有先例并不重要,陛下继往开来,要做的很多事都没有先例。陛下,臣想请陛下主婚,是因为没有陛下的支持,臣恐怕不能如愿。臣正在酝酿一个计划,这个计划一旦提出,只怕淮南王不仅不肯将翁主嫁给我,还可能与我翻脸,甚至……”梁啸打了个寒战,露出惊恐之色。“臣会成为千夫所指,体无完肤。”
天子大奇。“什么计划,后果会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