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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马明远惊骇不已!苍梧境内怎会有能说姜戎话的女人?莫不是被管平波发现了?不由问道:“你家小姐是?”
    女人但笑不语,只管往前走。马明远心如擂鼓,可做探子这行,固然须得仔细,但不可胆小怕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的手不自觉的摸上了刀柄,深吸一口气,把宝石收进背囊,跟着女人七拐八扭的往深巷里走去。
    行至一座院子前,女人咚咚敲起了门。仔细听去,敲门声内含节奏,只是十分微弱,很容易忽略。马明远心中越发紧张,背在身后的手连打了好几个手势,告诫尾随而来的同伴见机行事。
    门吱呀着从内打开,马明远进了院子,绕过影壁,廊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撞入了他的眼帘。马明远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万没料到要见他的人竟是孔彰!心里又忍不住泛起喜悦,仔细慎重至此,他是想合作了么?
    第227章 骗局
    第24章 骗局
    马明远的走神稍纵即逝,他原本就和气生财的脸上更是生生叠起了恭喜发财四个大字, 噗通朝孔彰跪下, 各色吉庆的话儿流水般的往外倒。成串的词语本就难懂些, 只把装丫头的元宵听的头大如斗, 恨不得再生出对耳朵来, 好弥补她语言上的技艺不精。孔彰笑着叫起了人,解释道:“我行动扎眼,不好亲去街上寻你, 才请了个帮手。”又笑指元宵道,“这是李恩会的夫人, 亦是自己人。”
    马明远心道, 原来是李恩会的人,怪不得会说姜戎话。一边想, 一边给元宵磕头, 口称见过李夫人。元宵与李恩会去岁十一月底才结的婚,算来还是新妇, 听得人叫她李夫人, 微微羞红了脸,但还是镇定的避开马明远的礼, 客气的道:“不敢当马大人的礼。”
    马明远深知中原汉人规矩多, 不便跟女眷多说,稍稍寒暄了几句, 又转向了孔彰。只要孔彰肯避开管平波约他,事便成了一半。鱼上了钩, 他又做出从容姿态,竟跟孔彰扯起了闲篇来。
    孔彰一面应付着马明远,一面回忆昨日管平波说的话,再想起昨夜自己的心思,霎时通了关窍。他心中确有图谋,脸上的神色便真切了几分。不耐烦的挥退了“随从”们,皱眉对马明远道:“想必你不是来叙旧的,再说我并不认识你,也无甚旧可叙。”
    马明远笑道:“昨日小人提的事,将军想是考虑清楚了。”
    孔彰脸色变了变,想了许久的措词,最终选了句暗示性十足的话:“她……忘不了谭元洲,谭元洲又死了。”
    马明远脑子飞快的转,分析着孔彰话里的几层意思。他反应极快,须臾间便有了判断,试探着问:“既如此,她与窦家该是有深仇大恨了。”
    孔彰亦不明说,而是道:“她有儿子。”
    马明远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管平波白手起家至今日,自不是寻常女子,谋杀夫主扶儿子上位垂帘听政的事绝对干的出来。觑了觑孔彰的神色,再次试探道:“将军是想……”
    孔彰却是突然直白道:“我想要她。”
    这句真有草原汉子的风范!马明远忍不住囧了下,只得跟着结束了哑谜,耿直的问道:“将军想要如何?”
    孔彰索性莽夫道底,没好气的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呃……”马明远尴尬的道,“将军可是求过亲了?”
    孔彰黑着脸道:“你这人怎么是个榆木脑袋?我正是没有好法子,昨日又听你说了那番话,才来见你。你若只是消遣我,那便滚吧!”
    马明远忙陪笑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人愚钝,还望将军担待则个。”马明远倒也早想过孔彰求而不得的可能,心中早打了无数腹稿。清了清嗓子,先是悄悄做了个下劈的手势,而后道,“没了姓窦的,她总归是要死心的。我们先下手为强!东西两面夹击,何愁窦家不亡?”
    孔彰瞥了马明远一眼,冷笑道:“且不论我能否调动那么多兵马,便是我能调的动,她知道我害她做不了太后,难道就不会连我一同恨了?江南王妃能在史书上留个影儿就算不错,楚朝太后,那可是要进列传的。再则不提那些虚的,王妃再体面也是臣,太后再守寡也是君,她又不傻,你要想着这般便能摆弄她,着实太小瞧人了!”
    马明远笑叹道:“请恕小人直言,管将军自是才华横溢,然则时运不济,到底晚生了些年岁,吃了亏。圣上横扫长江以北,南下指日可待,管将军来不及的。将军有机会,多劝几句才好。”
    孔彰道:“但凡做出些事业的人,莫不心性坚定。三言两语便能说服,她也打不下三郡的家底了。你的废话少说几句是正经。”
    马明远故作忧虑道:“这……”
    二人各有思量,言语交锋了好几句,又开始绕弯子。孔彰又想了想,不动声色的诱导道:“得让她先做不成太后。”
    马明远忙顺杆道:“我们在应天的人,买通了他们宫里的太监,得了个消息。原来那窦宏朗竟是个痴情种子,那年叫江城的赵猛求亲,逼的废了元配,多少年来都不甘心。早早替元配争了个楚王妃。他那时不是太子,倒也无妨。我们来的路上听闻窦元福死了,料想他要当太子,此事便透着尴尬,昨日想是郭大人已告知了管将军,只怕她正恼哩。”
    孔彰淡淡的道:“我昨夜见的她,她没恼。”说毕,猛的想起他昨夜在管平波屋里过夜,方才又说管平波忘不了谭元洲,岂不是自相矛盾?管平波仓促间想的计谋,也有不完善之处,少不得圆谎道,“她早料到有人会来寻我,昨夜直接把我扣在了主院,今日我想尽了法子才甩脱她的人。你拿着寻常妇人的心思揣度她,她那九道弯的肠子只怕已经笑的打了结。你若没有好的主意,且回去思量思量吧。”
    马明远先是愕然,早知道管平波精明,却不料她竟是超脱世俗,全无女子习性,连醋都不吃了!那女人莫不是铁石心肠?常言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再想想孔彰的话,又是眼前一亮:“你昨夜莫不是在主院里呆了一整夜?”
    孔彰郁闷的道:“可不是!怕我与你们联络,使了八个亲卫守着,我如厕都有人跟着。也就是她了,换个人老子早反了他!”
    “……”孔将军多情果然名不虚传!马明远无语了好一阵,还是敬业道,“我有一计,只看将军舍不舍得。”
    孔彰道:“说。”
    马明远笑的贼眉鼠眼,低声道:“自古没有失了名节的皇后……”
    孔彰:“……”到底是天下阴谋都是一个套路,还是管平波算无遗策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孔彰眼皮跳个不住,总觉得他打管平波的主意有点找死的节奏。
    马明远看着孔彰神色变幻,还当他不肯,腹中立刻生出许多的好话来哄骗他。好半日,“耿直的草原汉子”孔彰才被“说服”了,勉强点头同意,还欲盖弥彰的补充了句:“我会待她好的。”
    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彼此高兴的互赠了礼物,挥手道别。孔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北矿营,与管平波汇报情况。管平波听的哈哈大笑,拍着孔彰的胳膊道:“干的漂亮!昨日的确是我疏忽,你这补丁打的绝了。我的美人将军,骗过了老狐狸,有没有觉得很有成就感?”
    孔彰神色复杂的看着管平波,管平波却是当他不惯耍小手段,忙解释道:“兵不厌诈。放心,我已经去信给窦宏朗,告诉他若有风吹草动,好生配合。你且委屈几日,我必还你清白。”
    孔彰:“……”忽然就深刻的理解了当日谭元洲之痛。
    两拨人马各怀鬼胎,彼此兢兢业业的演了七八日戏,管平波再次接见姜戎使臣时,就有人急急冲到门口,得了管平波首肯后,才跑到她耳边低声道:“前站夜不收来报,长江沿线有人散布将军与孔将军的流言!”
    管平波震惊的瞪大了眼,马明远竟是从东往西造的谣,如此一来,南方七郡得传成什么样子?她倒无所谓,孔彰还能洗白吗?管平波顷刻间生出了十二分的愧疚和尴尬,万万没想到姜戎人办事如此粗犷,边疆混大的汉人就是不靠谱啊!好在管平波还记得她正跟郭昊空打机锋,便将计就计的放大了点声音道:“彻查!抓到造谣的人,给我淩迟了他!”
    郭昊空听见了谣言二字,便知马明远事成,装作很有眼色的样子,起身告辞。却又在几日后,故意跑来告诉管平波,并伪造了窦向东震怒、欲废管平波绥王妃的消息。
    管平波不出意料的也“怒”了,当众拔出令牌,重重的摔在地上,喝道:“来人,给我快马加鞭去应天问个清楚明白!”
    郭昊空任务圆满完成,火速离开了北矿营,赶忙派人快马加鞭,往应天去加大谣言的传播,并叫自家收买的太监到窦宏朗处下黑话,务必促使窦家废了绥王妃;又传信回京城,向伊德尔报上好消息。
    也不知马明远收买了多少人,谣言果真四处开花,只是做的明显了些。郭昊空深怕他们暴露,玩命的往北跑。直到驶出了洞庭流域,看到了江城上属于炎朝的鲜艳旌旗,才大大松了口气。哪知再仔细看去,炎朝旗帜边插的是莫葫芦家的旌旗。
    郭昊空知道伊德尔很不喜欢不贴心的莫葫芦家,他先前走的不是这条道,竟不知道绍布拿命换来的江城给了他们。他是汉臣,虽比降臣高贵,却终是比不得姜戎自己人。不欲参和部族之争,摸摸鼻子,悄悄的带着人北上了。
    与此同时,虎贲军治下三郡烟尘滚滚,各处的粮草、武备、战兵开始往潭州方向聚集。管平波立在会议室内,声如寒冰的道:“报仇的号角吹响,我等诸位的捷报,以祭谭将军的在天之灵!”
    第228章 奴隶
    第25章 奴隶
    鄂州郡江城
    将黑时分,一个身着比甲的妇人悄悄的溜进个破败的院子, 迅速的进屋, 藏了个东西在被子里, 又飞快的溜了出去, 却没发现墙角躲在暗处的身影。
    妇人气喘吁吁的回了另一座小院, 这里与方才的院落相比,显得富丽堂皇。妇人进到屋内,轻轻唤了声:“娘……方姨娘, 我回来了。”
    那被称作方姨娘的女子转过头来,有些虚弱的问:“没人瞧见吧?”
    妇人嗯了一声, 半晌, 又忍不住劝道:“但是,姨娘。我们隔三差五的送东西, 便是换着人去, 总有被发现的一日,到那日你又当如何?”
    方姨娘漠然道:“能如何?大不了一死。若非还惦记着他们父子, 我早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 何至于委身异族,受尽羞辱?”
    妇人低声道:“新来的老爷, 对你还不错……”
    方姨娘听得此话, 登时觉得血气上涌,脑袋被怒火冲击的嗡嗡作响, 奋力一掌拍在桌上,好半日忍住了气, 咬牙切齿的斥了声:“闭嘴!”
    妇人一个激灵,低眉顺眼的退出了屋外,待屋中再没了旁人,方姨娘的眼泪才颗颗落下。她自幼饱读诗书,十二三岁便贤名远播,求亲之人络绎不绝,直到被选为鄂州王太子妃。被册封当日有多欢喜,沦为俘虏时便有多悲愤。她不是迂腐之人,也曾大逆不道的肖想过母仪天下、俯瞰众生的快意。然和赵家结盟,与侍奉一个杀的她方家血流成河的屠夫,岂可同日而语?她做梦都想保赵俊峰一命,期盼着他卧薪尝胆,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到那日,她可从容赴死,只要赵俊峰能抢回他们年幼的孩子,告诉他——你不姓莫葫芦,你姓赵,你是宋宗室后裔,你是我堂堂汉家男儿!
    方氏把眼泪逼回,慢慢的调节着呼吸。驻守鄂州郡的莫葫芦源赫,嗜杀成性且好色无度,最爱汉家女子的温婉细腻。而汉女因礼教束缚,多怯弱胆小,面对高大粗鄙的源赫,鲜少有不惧怕的。然不管是蛮夷还是华夏,谁不爱个笑模样?方氏暗自告诫自己,她还有丈夫要照应,还有儿子要教导,她不能失宠,一旦丧失话语权,她将一无所有。
    男人的脚步由远及近,方氏咬紧牙关,不能掉泪、不能哭!在男人掀开帘子的瞬间,最后一颗眼泪消失在衣袖间,只余下笑声如铃、笑靥如花。
    赵俊峰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到了屋内。先前空荡荡的院子已充满了人声。从各处做活回来的人三三两两的进屋。简陋的院子没有井,须得往别处排队打水。赵俊峰实在累的不想动弹,任凭嗓子干的冒烟,也提不起去打水的力气。迷迷瞪瞪的睡去,梦里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早年的颠沛流离,还是被俘后的苟延残喘。背石砖的活太累了,累的他在梦里都懒的分辨,只想睡死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赵俊峰被人死命推醒,忍着暴怒的冲动,嘶哑着嗓子问:“谁?什么时辰了?”
    “是我,”那人把声音压的极低的道,“蒋孝勇。”
    赵俊峰闻言又闭上了眼,懒的再说话。
    前鄂州王家的丞相蒋孝勇丝毫不顾前太子的疲倦,再次将人推醒,而后把手中的竹筒递了过去:“殿下,喝点水,里面有盐。”
    赵俊峰听到水字,干裂的嗓子立刻要冒烟。接过竹筒,咕咚咕咚灌了半筒,才喘着粗气道:“哪来的盐?”
    蒋孝勇悄悄道:“藏在被子里的,两个纸包,一个是盐,我方才借着夜色溶在水里,然后倒在架子上的手巾上。喝水时拿手巾泡泡就有咸味了。另一个是块肉,炖熟的,趁着夜里没人,殿下快吃了吧。”
    赵俊峰掀开被子,果然摸到了个软软的纸包。拆开了,撕了一半递给蒋孝勇,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吃毕,喉咙紧了紧,有些哽咽的道:“她又送东西来做什么?叫人发现了,连她也要吃挂落。”
    蒋孝勇默默的把剩下的半块肉递给赵俊峰:“娘娘的心与我们皆是一般,只盼殿下熬过眼下,再谋将来。”
    赵俊峰苦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将来?”
    蒋孝勇道:“当日大王起家时,又比如今好多少?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我们这些旧臣,都等着殿下呐!”
    赵俊峰想起蒋孝勇已是花甲之年,却是艰难的在一众奴隶中串联,竭力保他安危,心中越发酸楚。昔年再是困苦,却是跟随父亲劫富济贫,眼见着队伍壮大,充满了希望。哪似如今,脸上如同牲口般打着莫葫芦家的标记,双脚扣着无法挣脱的镣铐,纵然有一身武艺,又有何用?无处可躲,无处可逃,除了麻木的当着牲口,再也没有了别的路。
    蒋孝勇暗暗叹了口气。绍布攻下江城,截住逃亡的赵俊峰后,逼他们交出船只,直奔潭州。而他们则统统被暂时关押在地牢里。哪知绍布战死潭州,鄂州郡由姜戎贵族源赫接手,当日地牢里的达官贵人也好,平民百姓也罢,有用的统统打上烙印,沦为奴隶;没用的自然不能养着浪费粮食,集中杀掉。女人则是被瓜分殆尽,唯一欣慰的便是姜戎旧俗——抢来女人是自己的,抢来的儿子亦是自己的。因此赵俊峰的太子妃变成了源赫的侍妾,嫡长子变成了源赫的养子。太子妃方氏勉力周旋,用尽浑身解数偷偷教儿子认汉字、给丈夫送吃食。她屈辱的侍奉着仇敌,与后院大大小小的女人争宠;又坚韧的守护着丈夫与儿子,守护着心中的希望。
    然而满目皆绝望。
    次日五鼓,天未亮,鸡鸣起。奴隶们飞快的起床,脚上的镣铐磕在地上叮当作响。赵俊峰与蒋孝勇被迫往石场走去。途中路过田边,见到无数衣衫褴褛的人在田里劳作。监守的姜戎人骂骂咧咧,但见有人手脚迟钝了一星半点,便挥鞭痛打。从住所到石场的短短一段路,每日都能见到被鞭打的跪地求饶的汉民。又是接连几声惨叫,声音有些熟悉。石场内,赵俊峰昔日的亲卫被打的血肉模糊,但他却无可奈何。就这么闪神的瞬间,啪的一声,赵俊峰的后背顿时火辣辣的疼。
    “发什么怔?快去干活!”执鞭人说的竟是汉语。
    赵俊峰知道是那些惯会谄媚的汉人,混了个监工,有意向上头卖好,逼的他们不停不歇的干活。最先赵俊峰还与之理论过,却是到了这等时候,前太子连寻常百姓都不如。毕竟对狗腿子而言,折辱百姓,与折辱昔日太子的滋味截然不同。数次胯下之辱后,赵俊峰学会了蛰伏。立在原地,仍由鞭子抽打,他不能躲,否则会激怒监工。唯有等监工发泄完毕,才可喘息。
    监工多少惧怕受宠的方氏,几鞭之后便收了手。赵俊峰调节好呼吸后,混入了搬石头的队伍。这里是源赫名下的石场,专做各色凿花的石砖,供他府内用度。权贵人家用的地砖,须得大小一致,花纹成套,精致非常。赵俊峰没有凿花的手艺,他只能做最简单也是最辛苦的搬运。
    沉重的石头压在方才受伤的后背上,赵俊峰痛的一个激灵,想着冒着风险替他筹划的妻子与旧臣,想着年幼无知的儿子,只能咬紧牙关忍。他其实已不期盼自己能东山再起,他能盼的,是窦家的北伐。他所有活下去的勇气,都建立在等待上。等待着窦家,收复汉家河山;等待着王师北进,解救辽阔的土地上,他所有沦为奴隶的子民。
    石头放到指定地点,一个不认识的汉子脱下了自己仅剩的衣裳,披在了他的后背上:“垫垫,没那么痛。”
    赵俊峰眼睛发酸:“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穿吧。”
    那汉子稍作沉默,终是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你不能死。”
    赵俊峰便知这汉子是他家旧臣,但他不认得。眼眶迅速变红,又有一人脱下了衣裳,背着监工,垫在了他的后背上。做完这些,几个人悄没声息散开,好似彼此从没交谈过一样。
    又是麻木而疲倦的一天结束,赵俊峰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随着人流回到了拥挤的院落。方氏昨日才送了东西,今日不可能再有。她不再是女主人,而是个要对着异族的女主人奴颜婢膝的侍妾,她亦没有自由。
    今日的赵俊峰记得绕路打了壶井水回来,没锅烧水,只能直接喝。更没有沐浴的条件,他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茅房距离院子有百步之遥,累到极致的邻居们懒的跑那么远,随便就在空地解决。汗馊混着屎尿,早把众人的鼻子熏的没了知觉。蚊虫在屋中肆虐,赵俊峰无力驱赶,侧身躺在床上,重如千钧的眼皮一点点拉下。
    间壁出现了嘈杂,赵俊峰没有睁开眼。他知道不是有人病的要死了,就是已经死了。死亡,在此处太过常见。他又一次陷入了梦乡,梦见写着汉字的旌旗密密麻麻的在风中飞扬。
    然而梦醒之时,赵俊峰没有盼来王师,却有几个姜戎的汉子冲进了破败的院落。赵俊峰被拽着头发,无情的往外拖,他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莫名其妙的拽出了院子,如同那些再没有回来过的人一样。
    蒋孝勇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他喉咙里发不出声音,用拴着镣铐的脚吃力的跟着。一直跟到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前,眼看着赵俊峰消失在视野。木然看着高耸的围墙,嘴唇却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处心积虑到今日,终是无法保住赵家最后的血脉么?
    蒋孝勇苍老的面孔凝望着苍天,我们亦曾是兢兢业业的良民,亦曾期盼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我们被逼上了绝路,才扛起了反抗陈朝的大旗。我们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这也错了么?如若反抗是错,那谁来告诉我们,哪样才是正确的路!?哪样才能避开任人鱼肉的结局?
    方氏的尖叫在耳边炸响,巡逻的卫兵一点点靠近。赵俊峰的惨叫与蒋孝勇的痛呼重叠。被卫兵踹倒在地的蒋孝勇蜷缩成一团。卫兵的喝令蒋孝勇听不分明,随即铁骨朵砸向了他布满褶子的脸。在赵俊峰的第二声惨叫响起的时候,蒋孝勇的脸上出现了个大坑,彻底停止了呼吸。
    第229章 活着
    第26章 活着
    方氏慌乱的看着被丢在自己腿边的赵俊峰,几个精壮的汉子拿出绳索, 绑住了他的手脚, 迫使他跪在了厅中。夫妻二人很久不曾见面, 方氏记忆中的英武男人早已不复存在, 只剩下不合年纪的苍老、憔悴与肮脏。
    赵俊峰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刚才的拖拽震裂了他勉强结痂的鞭伤,痛苦让他不得不僵直着背。长期背石头驼掉的后背形成了个怪异的姿势,尤其显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