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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哪怕是妙音寺分寺的凡俗僧侣,他们和净涪这些真正的出家修行僧侣的地位也是天差地别。了明僧人这样犯口舌犯到了净涪那样的佛门沙弥身上,但凡有一二冒犯,被有心人听见,必又是一桩把柄。
    也不是说净涪这样的佛门真正弟子他们就说不得,他们那等人也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和了明计较。可净涪他们不在意,这妙音寺和他们一样的僧侣里,却有的是人在意。
    了之自也是明白的,他只点了点头,却没想着要说话。
    了明看着他这副模样,想了想,问道:“你是想着,你前些日子收留下来的那个小子?”
    了之冲着他苦笑了一下,还是没有个言语。但了明见状,哪儿还会不明白?他叹了一口气,又劝了了之一句:“你这又是为的什么……”
    了明和了之很有几分交情,自然也是个中知情者。前些时日,了之在寺里领了一桩法事,回来后却不知怎么的带上了一个小子。
    那小子现如今也不过就是四五岁的年纪,洗干净了看着是白白嫩嫩的,想也是家人娇养长大的宝。但了之刚带回来的时候,那小子简直狼狈得像是从乞丐群儿里扒拉出来的一样,身上穿的织锦破烂得穿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洞,丝线也是被扯得七零八落,头上的头发那就更别说,乌七八糟的简直就是一蓬乱草。这些都只是寻常,更为要命的,却是那小子身上连他这个凡俗僧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魔气。
    那魔气初初不过就是潜伏在那小子的身体里,但前两日却开始侵蚀那小子的肉身。了之想尽了办法,也仅仅是能够在那小子遭魔气侵蚀之后为他补益一二,却根本无力阻止。
    那小子性子也很不错,虽然自身就在受苦遭难,却并不哭哭啼啼,吵吵闹闹地要爹娘,反而还笑着安慰了之……
    别说是了之这个将那小子带回来的人,便是他,看着也很不落忍。
    了之旁敲侧击地问过这寺里许多的凡俗僧侣,都是束手无策。便连寺里最为稀少的一部分修行僧侣,了之也都借了机会请教过。可了之所能接触到的修行僧侣能有几人?哪怕是了之壮着胆子问过,那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小部分修为见识都是极浅薄的修行僧侣而已。
    更何况只凭了之一个人转述那小子的状况,他也只是说了些枝叶,根本说不清楚。待要带人去看过那小子,那小子又不乐意了,总躲。
    躲了一次又一次,从屋前逃到屋后,再不然死躲在床底,就是不愿出来见人。而这小子也不知是机灵还是别有手段,哪怕了之请了那些修行僧侣到他们的禅房去,也找不到那小子的影踪。
    这样的情况便是了明也见过好几次,到最后还是了之妥协,没再请人到禅房里去,只靠着自己的只字片语词不达意的描述为那小子寻找生路。
    如果不是看那小子确实有良心,了明就真的要阻止了之这样继续折腾下去,直接将这件事报到监寺那里去。
    了明看着了之的样子,话说不下去了,只道:“这位师叔说不准会在寺里留一阵子呢,你也不必急于一时,且等等吧。”
    不这样又能如何?
    了之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探听刚刚入寺的那位师叔的情况了。
    净涪这会儿也不知道知客僧里还有人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他。他一路往寺里走,走到寺庙的最深处,在那一处洞窟的洞口停下。
    净涪是妙音寺藏经阁的嫡传弟子,此处又是妙音寺分寺,他的身份铭牌足以让他在这妙音寺里通行无阻了。然而这里乃是清方禅师的潜修之所,再如何净涪也不能莽撞。
    净涪本也无心硬闯,他甚至也不是想要拜见这位面壁潜修的师伯,他只是因为到了这处分寺,所以便就过来拜会一番而已。
    他站在洞口处,向着洞窟里合十弯腰一拜。还没等他站直身体,便只觉眼前一转,他已经站在了洞窟中的通道上。
    这一条通道,净涪他曾经走过一遍了。
    净涪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洞窟深处,却也没有退后,而是顺着清方禅师的意思往洞窟深处走。
    洞窟的尽头处,清方禅师仍端坐石壁前方,面壁修行。
    清方禅师虽然没回头,但却清楚地知道净涪的接近。在净涪向他行礼后,他即便不回头,却也难得地伸手一指他侧旁的空地,道:“坐。”
    净涪便也面壁坐下。
    清方禅师却只是沉默,再未有只字片语给净涪。
    第164章 昔年旧人
    一老僧一沙弥,他们两人就这样并排着坐于一面石壁前,俱各无言。山洞中透射到石壁上的亮光反射后落在净涪面上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光,越更显出他一身气度卓然非凡。
    清方禅师纵然没有去看净涪,但此刻坐在净涪身边,心头也是浮光掠影般闪过一丝赞叹。然则清方禅师却仍没有去和净涪搭话,只手结法印,在石壁前闭目端坐。
    净涪也不着急,同样手结法印,闭目稳坐石前。
    如此这番,洞外三番日升日落后,清方禅师又冷不丁地开口问:“你看见了什么?”
    净涪未有话回答,只是沉默。
    清方禅师似乎也只是这么一问,没有像过要从净涪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问完这么一句话后,又再度垂眼入定观照,并未再有别的动作。
    净涪却是睁开了眼睛,望着前方这一片光滑的浅色石壁。
    他看见了身前这一片石壁上那两个影子。但净涪知道,清方禅师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他看了一会,又再度闭上了眼睛。
    又是三日,净涪于定中,听清方禅师忽然打破平静,问:“你听见了什么?”
    净涪没有睁开眼睛,耳朵却是抖了抖。
    他听见了……
    风声、呼吸声、虫鸣声、鸟叫声、人声……
    可净涪同样清楚,这也不是清方禅师想要的答案。
    同样又是三日过去,净涪于静中,听清方禅师又一次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净涪这会儿没有睁开眼睛,还只是沉默。
    清方禅师依旧没有要等他的答案,结成法印的手一抬,净涪眼前一亮,整个人已经被送出了洞窟去。
    他仍手结法印盘坐于地,只是面前已经不是那一片和他相伴九日的石壁,而是一个幽深的洞口。
    净涪微微闭了闭眼睛,却不站起,仍盘膝坐在地上。
    被留在洞窟外的五色幼鹿在洞口处寸步不离地守了九天,才终于等到了净涪出来。它刚刚看见净涪的时候还想着要低鸣一声,然后凑到净涪身侧去的,但还没有等它动作,便见净涪这般动作,它顿时紧闭了嘴巴,更将迈出去了的前肢收了回来,动作轻微得甚至怕惊了它腿边的浮尘。
    净涪坐了半日,直到日上中天,他才自定中出来,收了法印从地上站起。他先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着洞窟处合十弯腰一拜,然后才望向侧旁稍远一点位置也才刚刚站起来的五色幼鹿。
    哪怕这位清方禅师莫名其妙地将他带入洞窟中面壁九日,但净涪却清楚这位禅师本意是想助他一臂之力,而他即便没有像这位禅师预想一般开悟,但他又多了一分思路。但就这一点而言,净涪就得谢他。
    对净涪而言,手段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根本。
    五色幼鹿低低鸣叫一声,凑到净涪身边,见净涪动作,也向着洞窟那边连连低鸣点头,也似是在行礼道谢。
    净涪再一次拍了拍它的脑袋,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洞窟,没再在这妙音寺分寺处停留,领了五色幼鹿就一路往寺外去。
    但他还没有出寺,甚至都没到山门,便在一处拐角处停了下来。
    五色幼鹿本来走得正欢,忽然见净涪停下,歪着脑袋看了净涪一眼,又顺着净涪的视线望过去。
    净涪的视线所看着的地方不过就是一个岔路口。
    五色幼鹿看了看那条似乎不是太显眼的小路,又歪头看了看净涪。
    明明刚刚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路啊,有什么不对吗?
    净涪没理会它,他只是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振了振自己宽大的袖摆,便往那条小路走去。
    循着那道熟悉但弱小甚至还有点不太对劲的气息一路寻去,净涪来到了一座窄小普通的禅院前。
    许是那个人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净涪不过才在禅院前站定,那个人的气息就已经收敛到了极致。换了一个粗心的修为浅薄一点的僧侣过来,怕是会被他瞒了过去。
    但现在站在这禅院前的是净涪。哪怕他再是天性敏感,再能藏匿气息,这会儿也躲不过去。
    躲在了之僧人禅房里挨着墙边那张桌子桌底下的小孩缩了缩身体,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机警地盯着禅房房门。
    他耳朵竖得笔直,不时敏感地抖一抖,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初初这院子外头不过是响起一阵浅浅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竟是直接停在了院门外。
    小孩闻着来人陌生的气息,握着馒头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在察觉到这一道陌生气息往这边过来的时候,才刚从外头回来的小孩正在啃咬了之僧人留下来的馒头抵午饭。如今一个馒头没有啃完就得躲,小孩饿得不行,但更不敢弄出什么声响惹到外头那个人的注意。
    他什么都不想,只祈求着外头的那个人只是纯粹的路过而已,一会就离开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停在了门口。
    “笃……笃……笃笃……”
    从院门外传来的规律敲门声不轻不重,但却似乎敲在小孩的心头。他的心忍不住随着这敲门声失序地跳了跳,他还来不及思考,手便似乎自有意识一样快速将紧抓着的成人拳头大小的馒头撕扯成三两片,直接就往嘴里塞。而他嘴巴动了动,还来不及咀嚼,便硬生生将里头的馒头吞咽下去。
    他顾不上处理房里他留下的痕迹,甚至来不及在意火烧火痛的咽喉,飞快蹿出桌底,奔向了之僧人床榻旁放置衣物的衣柜,拉开柜门,将他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他一边拉上柜门,一边握紧了自己身上的一枚雕花玉佩,不仅将呼吸放至最缓最轻,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渐渐的,屋里还残留下来的那一丝人气已经彻底散去,便连心跳声和呼吸声也都没有了。
    这间云房乃至一整个禅院在这数息时间里变成了一座空屋。
    净涪很有节奏地敲了敲门,这禅院真正的主人不在,里头的那个人又抱有侥幸心理,竟无人前来应门。
    他也不在意,他只敲了三遍,刚想要直接推门进屋,但手搭上门扉,却又停住。
    这院门拦不住他,这屋门更拦不住他,只要他随手一推,这门就会向他敞开,他能通行无阻。可问题是,他现在是妙音寺的沙弥……
    作为沙弥,在主人不在,没有应门的情况下,他不能擅闯别人的居所。
    净涪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面前这一扇不堪一击的门扉,转身就走。
    五色幼鹿看了那处紧闭门户的禅房,冲着净涪呦呦地低叫两声。看它的样子,似乎在询问净涪要不要它帮忙。
    净涪拍了拍它的脑袋,也不用它穿渡虚空,带着它离开。
    直到那个可怕的气息远去,甚至等到那些残留的气息彻底湮灭,小孩才小心地推开了柜门,从衣柜里软手软脚地爬了出来。
    他抿着唇,回身不太熟练地将衣柜里被他弄乱的衣物一一归整,才关上柜门,本就不多的气力已经全部用尽,他软绵绵地靠倒在带着寒意的衣柜上。
    净涪本来就走得极慢,这会儿其实离了之僧人的院子也不远,只要他这时候回身,他必能将那小孩抓个正着。
    可净涪没有。他虽然站在原地,却完美地收敛封锁他周身气息,不教它往外泄出丁点。
    他回头,看着那处简朴的院子,神色莫名。
    五色幼鹿抬起脑袋看着净涪,不解却轻快地呦呦叫了两声。
    净涪自回忆中走出,循着五色幼鹿的声音看去,正对上五色幼鹿那双滚圆的暗黑双眼。
    望见那双眼睛中唯一闪烁着亮光的他自己的身影,净涪无声笑了一下,再不回头,径直往寺外走。
    本应在天魔宗的白家白凌,却无端出现在这妙音寺分寺,还是被他撞个正着,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被皇甫成他自己关在天剑宗赎罪谷的似乎知道不少事情的皇甫成?同样转世重生的左天行?那个站在皇甫成背后的天外天魔道修士?还是执掌这景浩界运转景浩界天数的天道?
    不过转眼就将最不可能的前两个排除掉的净涪眯起眼睛,重新考虑到底要不要再将白凌这个当年天圣魔君座前大总管收归座下。
    白凌的能力确实不错,但如果麻烦太大的话,净涪也可以放弃他,另外收拢人手。
    净罗就很不错……
    白凌缓过神来后,他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他敏感地察觉到原本站在院门边上敲门的那道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处寻觅。
    不知怎么的,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心头空落落的,难受得如同他被父母急急忙忙送出家族后听到的家族被灭消息的那一日。
    他紧咬了唇,原本紧握着身上那枚雕花玉佩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又紧紧地掐成拳头,双眼更是变得通红,滚圆的泪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含在了眼角处,却倔强的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