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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认真说来,五色幼鹿其实就可以算是净涪身边的一个追随者。
    净涪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这个只到他腰间的小孩儿,看着他那张肉肉的小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被抛弃的委屈和茫然。
    白凌感觉到净涪的视线,再不敢随意拿手去擦拭脸上还残留的泪珠,只挺直了背脊,高高地昂起头倔强地看着净涪。
    了之就站在一旁,看着白凌这副模样,不禁有点心疼他,但这是白凌自己的选择,更会是白凌的一个天大机缘,他不能阻止也不想阻止。
    他也不希望有资质有天赋的白凌被困在一介凡俗僧人身边。他的路,应该是一条通天大道。
    净涪微微垂了垂眼睑,翻掌却取出一枚副令。
    见了那一枚除了一些细微差别几乎和净涪如今手上那串佛珠上挂着的那枚身份铭牌一般无二的令牌,了之心头真是又涩又喜,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白凌看着那枚递到自己面前的令牌,又感觉到一旁了之的复杂情绪,还有些懵懵懂懂心头迷雾阵阵只凭直觉行事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飞快地将手里还抓着的那一个木偶塞入袖子里,然后双掌一翻,白胖的掌心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净涪眼底。
    净涪看着这双生嫩生嫩的属于稚童的手,手掌一动,属于他的那枚副令就落在了白凌的掌心里。
    白凌肃容接过,双手紧紧抓着这块对他而言有些大的副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有模有样地道:“属下谢过主人。”
    这礼仪可能是他跟着他家里的管事学过来的,可净涪是僧侣,白凌是他的追随者,用在这里实在不妥。
    了之听了就想提升白凌,但他看着白凌那认真的小模样,再看看净涪那张依旧没有多少波动的面孔,心下一叹,便暂且按下这事。只等待会儿净涪离开,他再来和白凌说说这里头的瓜葛。
    了之和净涪不过也就见过几次面,尽管他对净涪很是小心,但他不是五色幼鹿能通人性,又不像五色幼鹿一样时刻注意着净涪,所以他不知道,净涪这会儿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么平静无波。
    倒是五色幼鹿知道一二,但它看看那个小小的只和它等高的白凌,再抬头看看净涪,最后还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净涪身边陪着他。
    五色幼鹿再是天生神通可通人性,可它到底不能看清看破净涪的心思,只能敏感地捕捉到净涪那一瞬间心绪的波动而已。不过也正是如此,净涪也才能容得下它。
    事实上,白凌对净涪行的礼虽然不太符合他们如今的身份,确实很有几分不妥,但不知是宿命还是轮回,这年纪小小的白凌对净涪行的礼和当年那个站在还在隐忍雌伏的皇甫成面前向他自荐效忠的少年行的礼一模一样。
    他的这一礼,着着实实勾起了净涪几分回忆。
    善于掌控自身情绪的净涪不过眨了眨眼睛,便将很有几分浮乱的心绪整理妥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弯下腰去,伸手在白凌的脑袋上拍了拍。
    这还是他们见面以来第一次的近距离接触。
    白凌眨了眨眼睛,眼角却还是有豆大的泪珠滚落。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净涪,不知怎么的,居然又重复地唤了一声:“主人……”
    这一回,净涪却没再安抚他。
    他只对着白凌点了点头,便就转过身,重新迈步离开。
    了之僧人很快就追了过去,在经过白凌的那一霎那,他也拍了拍白凌的脑袋,便匆匆地加快了脚步。
    急着离开的了之僧人没有发现,在他拍上白凌的那一霎那,白凌的表情却远没有净涪拍上他的时候那般臣服,反而和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候一样带着几分忍耐。
    如果了之注意到,那他就会明白,哪怕白凌对净涪是有点特殊,但对其他人,他还是那个讨厌被别人当成小孩的幼稚小孩。
    第167章 返回妙音(小修)
    离了这妙音寺分寺的山门,五色幼鹿陪着净涪一路慢慢走下石阶,一边却冲着净涪低声鸣叫,不时还不满地晃动着脑袋。
    净涪侧头看了五色幼鹿一眼,知道它为的是什么,便也从褡裢中取出一枚副令。他拎着副令上穿着的那根红绳的手一震,任由那枚副令在空中自由垂落,又在五色幼鹿眼前晃了晃。
    五色幼鹿“呦呦呦”地鸣叫着,边叫还边在净涪脚边来回晃悠磨蹭,似乎是在撒娇。
    净涪也由得它,直到远离了众人的目光,他才弯下腰,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然后便在五色幼鹿晶亮的目光中,遂了它的意帮着它将那枚副令戴在了五色幼鹿的脖颈上。
    五色幼鹿得意地抬起脑袋往已经消失在他们视线中的妙音寺分寺看了看,甚至还“呦呦”低叫着,似是在向那个被留在妙音寺分寺的小孩儿耀武扬威。
    净涪看了它一眼,并不阻止它。
    了之将净涪送走后也不再在山门处接待香客,而是跟领班的知客僧告了假,先了明一步离开了山门。
    了明看着远去的了之那散去了郁色的身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这么尽心尽力,是真的将那白凌当自己的孩儿了吗?
    了之不知道了明的腹诽,才刚要回禅院那边去,忽然又想起只拿馒头抵了今日午饭的白凌,又想到白凌今天不仅拔去了身上的魔气,还得到了净涪师叔的副令,小小年纪便得到了净涪师叔的认可,成为他的追随者,实在是喜事连连。于是他脚下一转,先去了膳房那边,找到那里的僧头,好话说尽更许了不少好处,终于在还不到饭点的时候拎了一个饭盒除了膳房。
    他回到禅院的时候,白凌正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拿着新得的那木偶和副令玩得开心。
    见到了之回来,白凌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一边快速地将手上的木偶和副令收起,一边迎上来,叫道:“师父。”
    白凌叫了之师父,并不是因为白凌拜了了之为师,了之也不愿意收白凌为徒,平白耽误了他。这“师父”仅仅只是一种尊称,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了之出门,一路遇到的香客信徒都会称呼他一声“师父”一样。
    了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白凌的脑袋,看着白凌脸上的忍耐,了之不禁笑出声来,但他却没说什么,只是冲着白凌扬了扬手上的食盒,招呼白凌过来帮忙。
    白凌凑到案桌旁,看着了之打开食盒,露出里头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点心。
    这个时候,不午不晚的,膳房里也就只剩下点心了。
    了之一边将点心从食盒里取出放在案桌上,一边和白凌说道:“今天算是一个大喜日子,是该好好贺上一贺。膳房里如今也只剩下这些了,你别嫌弃。”
    了之还记得当初将白凌捡回来的时候白凌身上穿着的那一身虽然肮脏但质地绝对称得上上乘的衣服。
    白凌看着了之,眼底浮上一丝水光,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笑着摇摇头,格外乖巧地道:“不嫌弃,谢谢师父。”
    将点心地摆上来后,了之坐了下来,看着白凌一口一口吃得快乐,又忍不住叮嘱他道:“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净涪师叔的追随者,那日后就要更加努力才行啊,不然可帮不上净涪师叔。”
    白凌边吃边点头。
    他将嘴里的点心吞下,才道:“我知道,主人很强的!”
    了之哑然失笑,摇头道:“你也不过才第一次见净涪师叔,你能知道些什么?”
    白凌不同意了,他手里拿着点心却不吃,只梗着脖子道:“我当然知道,主人他的气息很强!比我家最强的老祖都要强!”
    就是因为他的主人很强,白凌才选了他当主人的!哪怕他只得四五岁,他却还记得他父母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过,他以后要跟着最强的那一个人的。而要跟着那样强大的一个人身后,他必定也不能弱。
    了之深知白凌倔强,这会儿白凌还要吃点心呢,便也不逗他,遂了他的意思,哄着他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净涪师叔确实很强。”
    白凌狐疑地看了了之一眼,手里却将点心放回了碟子里,坐得端端正正,格外严肃地向了之请求道:“师父,你能和我说说主人的事情吗?”
    再一次听到白凌的称呼,了之才惊觉自己竟然没有跟白凌提起要让白凌改称呼,他郑重地跟白凌提了一遍:“以后要叫净涪师叔做老师,不能叫主人。”
    白凌皱了皱眉头,但他见了之表情郑重,也就严肃地点了点头。
    见白凌应下,了之也满意了,他开始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净涪的事情都和白凌说了一遍。
    饶是白凌不仅出身天魔宗世家,还年纪小,他知道的着实有限。所以他很多东西都不清楚,但他再不清楚,他听说过心魔宗心宽心窄两位真人的赫赫凶名。
    那可是连他的父母老祖提起来都为之噤声的人物!然而这样厉害的人物,却愣是拿他的主人没有办法。
    白凌听得心驰神往,不禁紧握了小拳头,发誓道:“主人……老师那么厉害,我也绝对不能差!”
    他的主人那么厉害,如果他跟不上他主人的脚步,那等待他的就会是抛弃。他绝对不要像那个被他哥哥抛弃的侍童一样!
    不说白凌因为净涪立下大志,自那一刻起便发奋修炼,单说天魔宗那边,对白家动手的林家长老林青知感觉到自己那日打在那位白家幼子身上的魔气轻轻浮了一下。虽然这样的动作很快速,那边的魔气也很快稳定下来,林青知却还是注意到了。
    他皱了皱眉头,再看一看被吊在林家冷池里却始终一言不发连一声呻吟都没有白还安夫妇,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舍不得还找不到线索的周魔宝库,压下了引爆魔气的欲望,冷声抛下了一句话径直离开。
    “你们逃出的那个儿子是叫白凌?他身上可留有我的魔气!我的耐心一向有限,你们不说可以,就叫你们的儿子说!”
    这冷冷夹杂着怒气和不耐的话落地有声,却压根没能让冷池里的两个人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除了那两道比之这冷池里的风声还要细弱的呼吸声和连涟漪都激不起的心跳,这两人根本就是两死人。
    净涪出了妙音分寺,一路也不在外头停留,直往妙音寺而去。
    当日净涪从妙音寺往普济寺来的时候,因赶得急,是坐着五色幼鹿过来的。而今日净涪回寺,却并没有当初那般急切,再加上净涪此时修炼生出了瓶颈,正要多加研究,也就没有乘坐五色幼鹿,自己步行而回。不过不管是来还是回,不管是坐的五色幼鹿还是净涪步行,净涪路上都是安安稳稳的,哪怕一路上确实遇到了好几拨来来往往的沙弥,也确实受到了不少打量,但并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净涪安安生生地回到妙音寺,先就去藏经阁见了清笃禅师。
    清笃禅师仍是净涪离开之前的那副模样,他见了净涪,当下就眼睛一亮。而待净涪行礼见过后,他便招了净涪到他下首坐下。
    他不像清方禅师,硬生生请净涪坐了九日,问了他三个不知让净涪怎么说的问题。清笃禅师只是抚了抚长须,便就取出茶具来,请净涪给他煮茶。
    “算算时间,师伯我可是很久都没有喝过师侄你煮的茶了,实在是想念得紧,师侄既然回来了,便在闭关之前先帮师伯我煮几壶来吧……”
    清笃禅师何等慧眼,他一见净涪便知净涪如今处在一个什么境界,再加上净涪在普济寺那边一连串的遭遇和收获,更清楚他不久后必是要闭关的,或许从他这里回去便就要闭关了。
    净涪如何不知清笃禅师请他煮茶并不只是清笃禅师与他说的这个原因,更多的大概还是为了他。清笃禅师希望他能够在闭关之前保持清澄明澈的心境,所以清笃禅师要他煮茶。
    净涪也不推拒,转到案桌的另一边坐下,点起炉火煮茶。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净涪本就无波无澜的心底更是散去那一层薄雾,如同明月映照下的无痕秋水,平静渊深。
    清笃禅师只是静静地看着净涪动作,并不打扰他,眼底更是渐渐升起欣赏期待。
    他不止是在期待着净涪正在煮的这一壶茶,还在期待着净涪这个人。
    蒸腾的水雾氤氲,渐渐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净涪将一盏煮得恰到好处的茶水送到清笃禅师面前,无声做了一个手势。
    清笃禅师先闭上眼睛吸了一口还在蒸腾而上的茶雾,然后托起茶盏,看了一眼茶盏里头那清澈澄明的茶水,他饮了一口茶水入口,细细品尝过后,将茶水吞入喉中,点头赞道:“好!”
    净涪只是一笑。
    净涪在清笃禅师这边只煮了一壶茶,待了一会儿,又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让它暂时留在清笃禅师这里,便就告别清笃禅师,又回了他自己的禅房去了。
    看着净涪离去的背影,清笃禅师叹了口气:“也不知净音什么时候才能看破放下……”
    将有着“闭关”字样的木牌挂在院门上后,净涪便推门入屋。而在入屋之前,他视线一瞥,扫了一眼旁边还是紧闭门户的那一座禅院。
    净涪收回视线,阖上屋门。
    一道金色的佛光自净涪佛龛前升起,转眼将净涪的这一个禅院完完整整地保护在其中。
    净涪开始了他又一轮的闭关。
    第168章 第一女主
    闭关的净涪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定境中研读经文或是钻研佛理,相反,这一回他的闭关和他日常生活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出屋门半步,不见任何外人而已。
    他每日里按时完成早晚课,然后或在佛龛前诵读经文,或在案桌前抄录佛经。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在诵读经文或是抄录佛经的最后,净涪会将以往都省下的回向偈添上,而他的这份回向偈比较特殊。
    回向偈里所安排的功德回向对象并不是其他回向偈里一贯的茫茫众生,而是净涪身前那一座光明佛塔里面还不能满足转世条件的亿万幽魂厉鬼。
    净涪闭关也不做其他,只忙着这些事情。他就想要知道,佛经里世尊曾说受持经文甚至为人读诵讲解会有无量功德加身是不是真的?如果这些功德真的存在,那么回向后,这些功德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只有摸清了这其中的瓜葛,净涪或许能找到解决回向心这个问题的办法。
    闭关的净涪忙活得平静耐心,而本来一心一意呆在磨剑堂里练剑的左天行这会儿却已经不在磨剑堂,甚至不在天剑宗内,而是出现在一处开满繁花的山谷里。
    他收敛了气息躲在一株大树后,身旁不远处的另一株大树后还躲了一个同样收敛气息的姑娘。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正是娇俏灵动的年纪,但她举手投足间那股出自大家的稳重却极其显眼,甚至压去了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生涩,反更让人忽视了她的年纪,只记得她那一身出众的气度。
    这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大家姑娘。
    然而这会儿,她那张画着柳眉的芙蓉脸上极其难见地露出了几分紧张,素来沉稳的明眸更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远处那丛开得最盛最美的繁花上那一对翩飞的千粉蝶,关注着它们每一个振翅时的状态,唯恐错过了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