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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收拾完自己的物什,净涪便领了五色鹿继续上路。
    一人一鹿不拘风雨,缓步前行,穿城过镇,几乎就没有真正停留的时候。
    偶尔在百姓聚居的地方走过的时候,净涪也听人说起过妙音寺的那场法会,听说过那些百姓如数家珍地一一列数妙音寺选出的这十位沙弥。但数完了包括净音在内的这十位沙弥之后,净涪每常总能听他们说上几句。
    “不知我们祖庙什么时候才会召开法会?”
    “不知我们祖庙选出来的十位佛子候选都会有哪位沙弥?”
    “唉,你们说,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能赶得上祖庙的这场法会吗?就算不能进入祖庙,只守在山下,也该是能守到那几位沙弥的啊!”
    毕竟净涪现下所在的地界还在天静寺的界域内,他会听到这些话语并不奇怪。
    每到这个时候,净涪也没有作声,更没特意彰显自身存在,只带着五色鹿沉默着走过。
    而在更偶尔的时候,净涪也听人说起过妙潭寺不久前召开的法会,在那十位沙弥中听说过一个很算熟悉的名号。
    净生。
    这是一位曾经和净涪打过交道的沙弥。
    但净涪也就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便没再留心。
    因为不论是妙潭寺的净生还是曾在竹海灵会上与他做过一场的妙理寺净永又或是其他的青年沙弥,他们真正要对上的人是净音。
    他们是净音的对手。
    而净涪……他不需要理会这些。
    净涪停下脚步,望定前方不远处被一众公子哥儿前呼后拥地簇拥在中央的一位风姿俊逸的少年书生。
    书生一身锦袍华衣,意气风发,气势激昂,直欲指点山河。
    净涪定定望得他一眼,然后目光却往后一瞥,望向又一群自街角呼拥过来的公子哥儿。
    后面过来的这一群公子哥儿明显和前面这一群公子哥儿不甚相合,但他们两群人似乎又都顾忌着什么,只相互看得一眼,各自嗤笑两声,便自侧头扭脸,作视而不见。
    确实也该是不相合的。
    这两群人虽都是一身华锦,但前者更显威仪、华贵和厚重,而后者,则明明白白的纨绔作态,更有几分风流浪荡之感。
    而除却这两群人截然不同几近不可调和的姿态气度之外,站于两群人中央被各自玩伴同学簇拥起来的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两位少年该也是他们两群人不合的主要原因。
    净涪领着五色鹿站在角落,看着两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他的身前。
    似是不经意,又似是缘法注定,被簇拥在一群纨绔中央的少年郎原正目不斜视地走过长街,却偏在路过净涪身前侧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则他的目光只是顿了一顿,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挪开,仿似混不留心。且边走,这少年郎边还高声应和着旁边玩伴的浪言笑语。
    “得得得,今日小爷手里有钱,便带你们上百花园去,赏玩赏玩百花园里的牡丹魁首!”
    “好!景瑜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
    “嗤,小爷我反悔?!小爷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反悔的时候!走走走,都跟小爷来!”
    纨绔也似的一群少年郎扬长走过之后,那一群放慢了脚步就是不想与那帮纨绔哥儿的青年俊杰才缓步踱过长街,边走也边与同伴说话。
    “他们这些人,又上的百花园,弄得百花园一片乌烟瘴气,还点名了牡丹魁首,牡丹魁首还不知该如何垂泪呢!”
    第470章 谢家景瑜
    “倒不如,我们也上百花园吧?有景玘在,那景瑜怎么着也得给我们退出三射之地!”
    “对对对!我们也上百花园去!看景瑜那一帮子人在我们面前还敢不敢那么嚣张放肆!”
    一群人都在起哄,书生的白皮面孔都泛起了薄红,不知是为的什么如此兴奋着。
    被自己的同伴裹夹着,中央的少年公子摸了摸鼻端,颇觉无奈:“我们真也要上百花园,回家怕不得就要被父亲斥责的。”
    说是这般说,但这名叫景玘的少年公子垂掩下来的目光中,分明也有几分意动。
    许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簇拥着的少年中又有一个人扬声道:“今个儿原也是为了庆贺景玘你在书院月试中夺取魁首。这是喜事,便是伯父知道了,也必是高兴的,如何会真的斥责于你?你且放心着些吧。”
    这少年说话过后,另又有几个人一叠声应道:“就是,我等文人学子,到百花园中欢庆喜事也是常有的事,不独我们。”
    “我也听说了,上次文琪他们就去了百花园,听说百花园独树一帜,与旁的花楼大不相同呢。”
    如此劝说过几回之后,那景玘也真的点头应了,“那……行吧。”
    他这一应声,旁边的人都欢笑起来,高声说话。
    “据闻百花楼中的姑娘文思卓绝,颇有几分妙意,也不知是真是假?”
    “文思该还是有的,我就曾听说过几首自那楼里流出来的花词,确实颇堪把玩……”
    或许也是同样的因缘法定,这群人簇拥着走过净涪面前的时候,那位景玘也侧眼往净涪这边扫了一眼。
    见得净涪,他脚步顿了顿。
    侧旁的同伴边顺着他的目光望来,边询问他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净涪垂下眼睑,定定地立在街角,未有动静。
    那位景玘停下脚步,与旁边的同伴低声说了两句,便到得净涪身前,向着净涪合掌躬身一拜,问道:“小生谢家景玘,见过师父。”
    净涪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合掌还了一礼,却是无声。
    谢景玘侧旁的那些同伴皱了皱眉,面上俱各浮现不喜,但很快就通被压了下去。
    到底这位是一位僧人,且看模样看神态,这一位僧人还该是登入度牒的僧侣。
    登入了度牒的僧侣在这片地界上,身份之贵重,可不比他们这些出身富贵的少年公子差多少。就这,还仅仅只是普通的入了度牒的凡俗僧人。
    倘若这僧人是传闻中的內寺修行的僧人,那即便是他们父辈祖辈来了,也得在这僧人面前低头。何况是他们?
    这些公子哥儿出身富贵,自小被人仔细教养,可不是看不清情形随意招惹麻烦的自大纨绔,眼力还是有的。
    可即便这些公子哥儿已经极力克制,他们在那一瞬间显露出来的情绪,却已经惹怒了为了不给净涪招惹目光而特意隐入虚空中的五色鹿。
    五色鹿皱了皱眉,自虚空中一点头,便有一道五色流光自虚空中扫出,又在出得虚空之后分化出数道细小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掩在了那些公子哥儿随身的荷包上。
    五色流光一闪即没,丝毫没有惊动旁人。而在流光闪没之后,那些公子哥儿谁都没有发现,纵然他们身上的荷包还安安稳稳地挂在他们的袖袋腰间,但他们此时若要去寻、去看、去摸,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着找不到的。
    五色鹿哼哼得一声,颇显得意,但同时,它也在小心地侧眼偷看净涪的表情,看净涪会是如何反应。
    但净涪就没看它,只是平静地垂眸站定在原地,仿似不觉。
    这便是纵容了。
    五色鹿顿时笑开眉眼,它在虚空中来回蹿得几圈,才又在净涪身侧站稳了。
    谢景玘等人不知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竟就受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作弄,他们还站在净涪面前,想要和净涪搭话。
    其中,尤以谢景玘最为活络积极。
    他站在净涪面前,并不为净涪的沉默所退,还自礼貌而恭敬地问道:“师父等在这里,可是有什么难事?”
    净涪看得他一眼,默然摇头。
    谢景玘一时哑然。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若面前的这位僧人开口,他该如何帮他解决问题,或许是施舍他一顿饭食,或许是请他暂且到谢家歇脚,又或许是给他送上盘缠。
    但此时眼前的这位僧人却摇头了……
    谢景玘沉默得片刻,还是说道:“若师父有事,可寻到麒麟街的谢家去,我必不推辞。”
    说完,这谢景玘又是合掌一拜,倒退着走出两步。
    他旁边的公子哥儿见状,也都肃容向着净涪合掌一拜,和谢景玘一般恭谨地倒退出两步,才随着谢景玘离开。
    因着这群在城中鼎鼎有名的公子少爷的隆重厚待,本就对净涪很是敬重的来往百姓们又更尊重了几分,每常在净涪身前走过,必得向他合掌一拜,唤他一声师父。
    净涪虽则始终无言,可但凡到得他面前与他见礼的人也必能得到他的还礼。
    是以一时净涪身前颇为忙乱。
    但在忙乱间隙中,净涪往他身侧的五色鹿看得一眼。
    五色鹿明白净涪的意思,也不懊恼,只是冲着那群公子哥儿消失的方向轻唤了一声。
    “呦。”
    这声鹿鸣响在虚空中,此间之地,除了净涪和五色鹿自己之外再无人得听,也就更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声鹿鸣过后,那群才刚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公子少爷身上一道流光浮起,在顷刻间崩散成细碎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而随着这些流光崩散,原本被悄无声息隐去的荷包又重新显露了形迹。
    净涪面前来往与他拜礼的人越来越多,净涪虽不特别厌烦,但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成为稀罕景观。
    想定之后,他一边与人见礼,一边却走出了人群,往长街的另一侧走去,片刻功夫就彻底消失在人前。
    见得净涪离开了,来往的百姓纵然不免叹息,也没有追上去,只与自个身侧的熟人凑在一起说话,议论着净涪的来历。
    “你们说,这位师父会是那座寺庙出来的呢?”
    他们不断猜测着净涪的身份,讨论得热烈,但谁也不知道,才刚离开没多久的净涪在这会儿竟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早先站定的位置盘膝坐着。
    没有了焦点,聚在这里的人群很快就散了,这一个角落重又恢复了平静。
    五色鹿看了看净涪,也没催促,还是安静地守在净涪身侧,陪着净涪一起等着。
    是的,早在更早之前,五色鹿便看出来了,净涪等在这里,就是在等人的。
    而这人,不会是那位意气风发礼貌客气的谢景玘,而该是另一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浪荡哥儿。
    事实上,净涪才刚刚坐下没多久,街角的另一侧便有一个锦衣华袍的少年带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来。
    许是因为这少年的名声太盛,他所到之处,行人尽皆避让,还退得远远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招着惹着他了,给自己也给家里人带来祸患。
    少年并不意外,也全没在意,他一步步跌跌撞撞地走,想要从街头的那边走到街尾,但不知是不是着意而为,这少年勉力支持了许久,终究倒在了净涪前面。
    他沉沉倒下去,激起一片小小的尘烟。
    尘烟溅起,漫了他一身,也染污了他身上的锦衣华袍、玉冠皮靴。
    但除了净涪,恐怕也就只有五色鹿注意到,这少年在跌撞下去的那一刻,双手并不是无力地倒在地上,也不是着意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而是下意识地护拢住他挂在腰间的一个锦囊。
    那个锦囊虽针功精细,颇见心思,但锦囊的布帛针线早已沾染了岁月的痕迹,怕是一个不经意的施力,便能撕扯开它的布丝。
    这就是一件旧物。
    净涪看着倒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看着他沾染尘埃却终于褪去浪荡显出几分稚气的脸庞,轻轻地垂下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