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一天基本上都是鸡飞狗跳的,走廊里不断有老师来回的走过,监控室里一天都挤满了人。学生和老师都没有什么心思上课,眼神时不时的就从门口飘了出去。间操和自习全部改成了安全知识教育大会,所有老师统一口径,一再强调事情在调查清楚之前大家要坚持保密原则,同时嘱咐大家上下学注意安全。为了威逼利诱大家承认谁是事情的发起人,老师们用了各种手段,班级里几个“重点人士”和日常安插的“眼线”几次被叫出班级单独谈话……所以一整天都弄的大家紧张兮兮的,稍微有点动静就浑身一哆嗦。
好不容易挨到放了学,方萌和陆菲顺利的走出了校门,才总算是缓了口气。两个人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话,等身边的学生走远后,方萌踢开脚边的石子,开口问:“诶,怕吗?”
陆菲轻轻点了点头回道:“有点,但我更愧疚。”她的语气微微有些沉,垂了垂眼睛:“都是因为我才闹成这样的。”
方萌把手按在她脑袋上转了半圈,让她看向自己:“你能不能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拦,不光是因为你,他们本身就居心不良,要不能在那几个班要钱吗?他们这次来一来是为了找咱俩报复一下,二来也是立威来了,咱们要是不反抗,以后就真成他们食堂了。”
“嗯”。
陆菲不抬头,方萌只好弯下腰凑到她脸旁边盯着她看,陆菲见状拘谨的往后挪了挪,害羞的问:“干嘛呢你。”
“我看你能自我检讨到什么时候。”
“其实主要怕连累了班任和咱班同学。”方萌听见她的话眉心动了动,还没张口想就听陆菲接着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闹得太大了。”
“为什么?”
“你想,今天闹闹哄哄的一整天,如果学校能找到把起因推给咱们的理由,那肯定会第一时间把带头发生冲突的人都带走谈话,接着就是按照校规处理。但没有,一个也没有。这就说明学校本身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更何况别的都不论,就凭那群人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学校,又敢在光明正大的在学校收学生的钱,单这一件事,那学校就得承担全部责任了。而且退一万步说,哪怕真是咱们因为别的什么事和他们打架的,就因为在学校里,他们也要承担责任。总之呢,这样的事传出去,校方的责任是逃不了的。所以说,他们才一再的要求咱们把嘴闭好,这不是为了咱们,是为了他们自己。目前看这意思,他们是见没有伤亡,事情不会再闹大,最重要的是参与人数太多,所以一时间这背锅的人不好找,所以想赶紧息事宁人了吧。”
方萌看着陆菲,脑子里回忆了一遍今天的过程说:“陆陆,那隔壁班级和楼上班级,是你?”
“我和宇言,今天趁乱找他们几个班级的人窜了窜词。”
方萌觉得事情一下理顺了,点了点头:“怪不得他们几个班级虽然没被勒索,也还是统一口径说他们是来要钱的。我说你怎么那么聪明。”
陆菲眼睛里的光暗了暗,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这不是聪明,我是破事见多了,现在已经学的满身淤泥了。”她收了收眼里的哀伤,抬头看着方萌的眼睛:“方萌,没事离我远点吧,我希望你一直能这么干净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睛里的光刺伤了方萌,他心口闷闷的一疼。他没再说话,上前抱住了陆菲,他环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温柔的开口:“没事,有我呢。”
陆菲听着他从身体里传来的声音和心跳,轻轻的合了合眼睛。方萌身上的温暖蔓延到她的身体里,让她觉得很安全。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忍回眼睛里的眼泪说:“哥,咱要是抱够了,就别占便宜了行吗?”
方萌噗嗤一笑,放开了自己的手,退后一步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子。陆菲转过身侧开脸抿回了唇边一丝笑意,转身走进了小区。
小区里很安静,家家亮起的灯光从窗子里漏出来,那些或明或暗的万家灯火里,藏着一个个别人的故事。偶尔楼里面传来几声犬吠声,也跟着那灯火融进了夜色里。
陆菲轻轻撞了撞方萌肩膀:“诶,你是不是瘦了。”
“哈,能看出来了吗?”
“看是看不出来。”
“……”
“不过我头刚才好像硌到你锁骨了。”
“……”
陆菲和方萌上了楼,互相说完“再见”便各自回了家。陆菲一开门,看见陆正平和白英蹲在客厅里,对着新电视机前捧着说明书,研究着电视功能。陆菲没参与,她飞快的洗漱后再迅速的钻进自己卧室里。白英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看着陆菲,用手推了推陆正平,指了指茶几上的橙子,又指了指陆菲的房间。陆正平面色犹豫,他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起身推门走了进去。
陆菲听见动静也没回头,陆正平把橙子放到书桌上,见陆菲没理自己,不知应该说什么,一时间有点尴尬。陆正平抓了抓头想了想说:“那个,我给你把橙子切开吧。”他说完,用缠着纱布的右手抽出了果盘里的水果刀,陆菲浑身一凛,下意识的一缩,咽了口水说:“不用了,我一会自己剥就行。”
“那我……”
“不用。”陆菲快速的拒绝着。她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又补充了一句:“不用了,我现在不吃。”陆正平有些失望,他把受伤的手搭在陆菲肩膀上,感觉到她浑身绷紧着,于是又讪讪地收回了手低声说:“那你学习吧,我不打扰你了。”
陆菲用余光看见陆正平把房间门关上,才慢慢的放松下来。她用手掌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脸颊,盯着那盘橙子看了很久。陆正平和白英在极力的避开过去的那些伤痕,他们小心翼翼的交谈,小心翼翼的生活。他们仿佛带着面具一样微笑着,关心着,鼓励着彼此和自己,就像那些伤害从没真实存在过一样。他们假装又虚伪的样子让陆菲有点难过。她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不去触碰那些过往,并不是因为真的豁达,而是因为他们胆怯。他们越是回避,反而越是暴露了他们心里的阴霾其实根本挥之不去。就像掩藏在深海下的汹涌波涛,总有一天要喷涌而出。
陆正平右手手掌外侧有一条长长的外伤,那是他上班时被钢筋划伤的。据白英说,伤口从小指根部一只到手腕,最深的位置皮肉已经完全翻开了,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总共缝了20多针。白英说这些的时候,陆菲坐在沙发里抱着抱枕,眼神飘忽不定的不知道想着什么。等白英说完良久,她看着白英盯着自己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白英看着陆菲的脸色,轻轻拍了拍她说:“你别想太多。你爸终究是你爸,你就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好好对他。”陆菲抬起眼眸对着白英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可怜之人,嗯,毕竟都是可怜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