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最后一节课是地理，李楠不爱听，她将手指按在窗角玻璃的窗花上，那窗花在她的指尖下一圈一圈化开，等化开的范围变大了，李楠便矮下身子，将一只眼睛对准化开的小圆圈，向外探视着。天色早早暗了下来，所以即使凑的再近，外面的东西也只能看个大致的轮廓。陆菲认真的记着笔记，李楠几次想和她说话，但看她认真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一会儿扣一扣手指上的倒刺，一会儿拆开所有的笔再重新安装好，一会儿又从书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的观察自己新长的痘痘……所有东西都摆弄一遍后，李楠有些困了，她佝偻着背打着哈欠，等打到第三个的时候，下课铃终于响了。
    李楠听着铃声一激灵瞪圆了眼睛，她抓起椅背上的书包，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划拉进去，然后急急的裹上羽绒服，兴奋的对陆菲说：“哎呀妈呀，可算下课了。算学校有点人性，不用上晚自习，姐姐终于要回家愉快玩耍啦。”
    陆菲笔记还有几个字没写完，她没抬头随口回道：“恭喜了。”
    “你可真行也不着急，快让开让开，一会走廊人多了，拉低了我冲刺的速度。”李楠一边推陆菲一边说。
    “让开了……我……有……什……么……好……处。”陆菲慢悠悠的回道，急的李楠直跺脚。她使劲推着陆菲的肩膀：“明天给你带煎饼果子。”
    “哈哈，那……”
    “我送你回家。”陆菲闻声抬起头，见吴昊倚着一旁的书桌勾起嘴角笑着。
    “好啊好啊，正好我爸今天不来接我。”李楠推着陆菲后背回道。
    “……”吴昊的笑噎在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菲忙起身让开了路，李楠一步跨了出去，她顺手抓住吴昊的胳膊：“走，开路，快。”吴昊瞪大眼睛看着李楠有些哭笑不得，他嘴里呼噜了一句：“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快点，我得看看仲天骐和夏之星到底咋样了。”
    “我……”
    陆菲看着被李楠推着走，五官都要挤在一起的吴昊，低头偷偷抿了抿嘴唇。她写完最后几个字甩了甩手合上了本子，班级里最后一个人是两分钟前离开的，陆菲收拾好东西又检查了一遍，才关好灯走出班级。陆菲并不急，因为她知道无论多晚，门外总有一个等待她的少年。
    下课铃响后，立即几个学生大笑着从教学楼跑了出来，他们互相追逐着。那声响犹如一颗石子，咚的一声坠入了这如同平静湖面的冬夜。然后教学楼里不断有学生走出来，他们的脚步声、笑声和交谈声不断在夜色里激荡起层层涟漪，显得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没能持续多久，便很快的平静了下来。
    教学楼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各个班级的灯陆续熄灭。陆菲和方萌并肩在走廊里慢慢走着，“怎么样，还习惯吗？”方萌问。
    “嗯，还好，你……”陆菲身后匆匆走过一个人，撞了她的胳膊。那人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极用力，她的马尾左右大幅度的甩着，似乎生了很大的气。
    方萌微微皱了皱眉，还没说出什么，陆菲紧接着又被身后跑来的人撞的一倾，方萌忙环住陆菲将她扶稳。经过的那人伸出手在比划着，边走边急急的回头说：“呦，对不起，对不起。”
    方萌抬头一瞥：“建飞？怎么了这是？”
    “嗨，你俩啊，那先不说了。”王建飞扔下一句忙转身追去：“莹莹，莹莹……祖宗啊，你等等我，你听我解释……”
    他俩的脚步声渐渐模糊，方萌收回视线，想了想问：“你们重新调座位了么？”
    “没，老师按个头简单的排了排，说先这么坐着，等假期结束了再说。”
    “嗯，那挺好，你和李楠还能同座。我班倒是重新调了，按成绩排的。”方萌转过头，小心的看着陆菲的表情说：“所以我同桌是张雯雯。”
    陆菲攥紧书包带，笑了笑说：“早就听说她成绩好，没想到这么好呢。那你得以后更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然第一的位置很容易不保啊。”
    “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厉害着呢。”
    “谦虚使人进步，方萌同学。”两个人说着话走出了教学楼，操场在四周零星的灯光里显得非常沉寂，警卫室窗口透出的光点亮了校门口的一角，也将站在光圈里的人影拉的很长。
    陆菲低头走着，等走近了抬起头看清光圈里的人时，一惊停住了脚步。方萌正思索着要怎么哄陆菲高兴，见她停下来，才收回思绪看了看陆菲，然后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方萌盯着门口的人，一点一点收紧拳头，全身跟着戒备起来。
    那人看见陆菲，咧嘴笑了出来，掌心向下招了招手：“来。”
    陆菲还没什么，倒是方萌立即挡在了她的身前。陆正平见状脸色一沉问：“你干嘛啊？”
    陆菲抢先一步站到方萌身边，应道：“好。”她说完看着满脸担忧神色的方萌，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没事，你先回家。”
    方萌抓住陆菲的衣角，笃定道：“不行。”
    陆正平一把将陆菲拽到身后，质问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跟谁动手动脚的呢？”
    陆菲使劲的摇着头，对方萌比了电话的手势，用唇语说：“放心。”
    方萌握着拳头看着陆菲拉着陆正平走远，眼神中的寒意一点一点的倾泄而出。
    陆正平带陆菲去了西餐厅，他拿着菜单给陆菲点了牛排，自己点了个最便宜的蔬菜沙拉。因为价格昂贵，所以这家店里的客人一向很少。但当然也不是白贵的，店里精致的装潢和精心调暗的灯光，以及悠扬的钢琴曲，都将浪漫又惬意的气氛烘托的刚刚好。只是因为陆菲对面的人是陆正平，所以再舒适的氛围，都变得尴尬无比。
    点完了菜后，陆菲和陆正平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这样的尴尬直到服务员姐姐将菜品端来，才缓解了一点。陆菲接过盘子说：“蔬菜给我吧……”
    陆正平一把抢过盘子：“不用，我爱吃这个蔬菜，你好好吃牛肉，我同事说他儿子可喜欢了。”
    “我这两天胃疼，吃肉有点消化不良。”
    “什么胃疼，你才多大点，知道什么是胃，好好吃饭。”陆正平用叉子划拉了一些蔬菜大口的塞进嘴里。
    “……”陆菲将牛肉切成小块。
    “切那么点都没味了，大口吃。”陆正平挤着眼睛笑着说。
    “……”
    陆正平吃着东西，眼神却在陆菲脸上来回乱转。几次想要张口说点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来。他不说，陆菲也不问。她按着自己在裤兜里震动的电话，将盘子里剩下的一半牛肉推给陆正平：“不好吃，我真吃不下了。”
    “你这小孩就矫情，人家吃都挺好的……”
    陆菲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我去趟厕所。”陆菲没等陆正平的回应，起身直接向卫生间走去。她进了门，急忙将手机掏出来：“喂”
    “怎么不回短信啊？在哪了？回来没呢？有事没事？”方萌语气焦急的问着。
    “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你别急我没事。”陆菲站在镜子前将手捂在嘴边，语气尽量平和的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吃完饭，我尽量早回去，好吗。”
    “那，你回来记得找我。”
    “好。”
    陆菲挂断电话，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发白的脸，又整理了衣服和头发，然后走了出去。陆菲落座后喝了点水，她看着空盘子，对陆正平说：“我吃饱了，要是不吃了咱就走吧，挺晚的了。”
    “别，吃，还吃呢。我听说他家有个，那个叫什么的甜点挺好吃的，你尝尝。”陆正平连忙叫来了服务员说：“再来个甜点，要那，那什么。”
    “您好，您想再点点什么？”服务员抱着菜单迎上来，她将菜单递给陆正平，陆正平却没接，他急急的挥着手：“你说有什么吧。”
    “您好，我们今天推出了新品‘荔香椰奶西米露’，向您推荐。”
    陆正平拦住要张嘴说话的陆菲，忙点了点头：“就这个，上吧。”陆菲脸上闪过了几分错愕，但很快就消失了。她抬起头问：“姐姐，是荔枝的吗？”
    “对的，我们店里用的保证是新鲜的荔枝果肉，您放心。”
    陆菲盯着陆正平看了看，见他没有异样，于是对服务员笑了笑：“那好，麻烦你了”。
    服务员离开后，陆正平扯开了自己的衣领，他犹豫着开口道：“菲菲，那天那个事，我想，我给你讲讲吧。那天我下了班就回家了，一开门看见有个男的坐在咱家沙发上握着你妈的手……我一生气，就和他打了起来。你妈在中间拦着，我一刀就……就……那男的看见这样就跑了，你妈躺到地上，我抱着她怎么叫她都不应，我一急，就赶紧跑下去，想找人去帮忙……后来回去了，才看见家里没人了。我估计是你，但又不确定。后来你电话也打不通，我只好去你几个姨和舅家挨家打听你妈的消息，所以就耽误了。后来碰到了小区里的邻居，才知道是你叫了救护车……”
    服务员将甜品端上来，陆正平接过来亲自摆在了陆菲面前：“你先吃点，咱们爷俩不着急说这些”。
    陆菲盯着甜品看了一会，她拿起勺子舀起里面的一块荔枝，又扔了回去，她抬起头问：“你爱我妈么？”
    “什么爱不爱的，你小孩懂什么？别瞎问。”陆正平目光闪了闪，抓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那你爱我吗？”
    “……”陆正平一怔。
    陆菲搅了搅手边的荔枝甜点：“你还记得我7岁那年急救是因为什么吗？”陆菲将勺子扔见碗里，撞出了叮的一声轻响，她扯着嘴角笑了出来：“荔枝过敏。”
    她望着陆正平闪闪烁烁的眼睛：“爸，现在这样的日子，你觉得我和我妈快乐吗？”
    陆正平握着水杯的手指慢慢变白，他收起僵在脸颊的笑，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看着陆菲忽然松开了手里的水杯，压低了嗓音说：“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别以为你读了几天书就真的什么都懂了，你懂个屁。一家人能在一起才叫快乐，吵架怕什么？谁家不吵架？没有我你和你妈怎么过？我告诉你，你能吃饱穿暖才叫快乐。”
    “呵，好。”陆菲依然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呢？你快乐吗？”
    “我快不快乐用不着你管，你也别和我扯这些，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