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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罗元凡有点害怕,默默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旁边躲了躲。
    他知道尹明在廖家的地位其实也不是特别高,虽然他是玄学大师,但好像不太爱在外面接受委托,自从被廖德雇来之后,就只为廖家服务,基本上就等于被廖德养着,这样一来,也就注定了他的行事肯定得看廖德的眼色。
    果然,廖德出来之后一脸失望,皱着眉向尹明问道:“这么长时间了,我儿子一点起色都没有,你到底还能不能治?不管怎样也该给句准话吧?”
    这人自从来到家里,就把他当做高人供着,几乎都没让他做过几件事,结果现在连个病都治不好,廖德也没有多少耐心了。
    尹明倒是不慌不忙,眼珠一转说道:“廖先生先别着急,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廖大少的情况这么特殊,我又没有人可以一起商量,实在担心贸然医治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后果。……这样吧,刚才小罗不是提到一个懂玄学的孩子吗?我听着很有点门道,不如我去找一找他,两个人商议一下。”
    廖德对罗元凡的话半信半疑,但病急乱投医,周围能找到的玄学大师他都请遍了,就这个尹明还算是有点本事的,也对廖仲的怪病束手无策,既然如此,去找找洛映白也不失为一条路。
    他颔首,沉吟道:“年少成名,容易轻狂,你的身段不要放太低,先试探试探他的人品和能力。我不想请一个骗子回来。”
    尹明点头道:“这我明白。”
    第51章 打沙冰
    于是洛映白没清净几天, 就在一次下午课后, 被尹明截在了教学楼口。
    尹明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两本书,脸上闪过些微怀念之色, 对洛映白道:“听王华玲说你就是洛映白?我过去也是你们学校文学院的老师, 有事找你, 现在陪我喝杯茶吧。”
    他的口气中带了点命令的口吻,但所提到的“王华玲”确实是洛映白一门专业课的老师,洛映白审视对方片刻, 隐隐看见他的裤子兜里露出一点八卦镜的轮廓, 大致猜出来对方现在是在做什么的了。
    他于是一笑颔首, 算是给了自己的师长一个面子。
    两人到了附近的一个茶楼里, 面对面落座,尹明也没有询问洛映白的意思,自己点了一壶茶,然后单刀直入地说:“我关注过你的微博, 听说你对玄学方面有点研究?”
    洛映白道:“略知一二。”
    “我上学的时候,专业方向是《周易》。”尹明拿起茶壶, 倒了两杯茶,“风水堪舆,阴阳术数也都了解,现在正是从事这门职业。难得都是同道中人,我今天就来考较考较你。”
    他来的莫名其妙, 口气倒是很大, 洛映白没接他的话, 拿起面前的茶轻轻啜了一口,说道:“哦,是永春佛手啊,好茶。”
    尹明没想到他稍一品就能辨别出来,愣了一下:“你对茶有研究?”
    他听罗元凡说过那些话之后,特意关注了洛映白的微博,了解之下发现这个小伙子似乎是有几分本事,所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来了。但虽然是向人求助,还是不能完全放下身段,打心眼里还是挺看不起人家,洛映白举止间透出的从容贵气让尹明有点意外。
    洛映白仍然道:“略知一二。”
    尹明:“……”
    “这种茶不算昂贵,但是味道独特,我挺喜欢的。”洛映白放下茶杯,冲他弯眉浅笑,“抱歉,跑题了,尹先生请说正事吧。”
    明明是他瞎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尹明却莫名觉得心中惴惴,洛映白的笑容中有种洞悉一切的神秘感,无形中给了他一些压力。
    尹明刚才的轻慢之色稍微收敛了一些,定了定神,他找洛映白,一来为了廖仲,二来则是另一件不好直接开口的事,于是尹明权衡了一下,先开始讲述廖家的情况。
    “我过去是你们学校的老师,不过因为觉得教书的生活太单调了,十五年前把工作辞了,跟随一名风水先生学艺,后来也一直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前一阵有个叫廖仲的人找到我,想让我帮助他成为植物人。”
    这个要求倒是挺猎奇的,洛映白挑了挑眉,听尹明继续讲。
    那个廖仲就是罗元凡的表哥,他家境富足,还有一个相爱几年的女友,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可惜四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家人都对他很好,父母拿出大笔钱来维持他的生命,女朋友更是发誓非他不嫁,痴心苦等。
    终于在两个月前,廖仲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全家人欣喜若狂,可让人意外的是,廖仲醒来之后表现的非常痛苦,不喜欢与人交流,每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希望能够再回到植物人的状态,可惜一直没有成功。
    尹明说到这里,洛映白也好奇起来:“他这么做,总有原因吧?”
    尹明道:“其实他当初醒过来和我有点关系,是他父亲无意中看到我的名片,把我请去在病房里做了一场招魂法事,尹明才清醒过来。结果他醒来之后暴跳如雷,指着我大骂,说我害死他了。”
    洛映白:“为什么?”
    尹明:“他说他在昏睡的时候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做一切事情都有如神助,无比顺遂,现在已经有了娇妻爱子,功成名就,结果一下子就醒了。所以又骂又求,让我再想办法把他送回去。”
    洛映白若有所思,尹明又道:“那明明是不切实际的梦境,如果真的把他送回去,不就等于是害了他?我当然不能这样做,结果他非说每天都听见他老婆孩子在那边叫他,折腾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出事了。”
    有一天,廖仲突然说了句“时间到了,我得走了”,就跑到廖德夫妻那里去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和他们告别,别人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廖仲跑到楼下,开着车就冲了出去。
    据目击者说,那车子明明是在宽阔的马路上直着开出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一棵大树前,整个车子忽然诡异地拐了个直角,一头就撞了上去,廖仲就此再次陷入昏迷。
    事后他们检查过录像,惊骇地发现,廖仲竟然从始至终就没碰过方向盘,是车子带着他自己开走,又自己撞出去的!
    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洛映白道:“那他的梦就不是幻觉了,而是鬼妖一类在异界编织出来的幻景。”
    尹明像是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他之前植物人状态时安详平静,这回却总是在睡梦中发出惊惧的喊叫,但就是怎么都喊不醒。我今天要考较你的就是,遇到这种问题,你要如何应对。”
    他顿了顿,又淡淡道:“我听说过你之前的一些事,也觉得你算是有些慧根。如果你的答案能够像我证明你确实是可造之材,那么我以后也愿意多加提点你。”
    这脸皮……实在是太厚了。
    听见他这么说,洛映白心里怪想笑的,这人是他见过最不要脸的“大师”,就算是大街上摆摊骗钱的算命先生,那还得负责陪人唠嗑唠的开心呢,尹明则分明是自己解决不了这件事,又放不下身段向洛映白求助,做出一副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样子,跑这里忽悠人白替他干活来了。
    洛映白似笑非笑地说:“多谢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别人的提点。尹先生离开教师行业十来年了,怎么,还改不了好为人师的职业病吗?”
    他这话说的太直接了,尹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脸色一冷,洛映白却视而不见,把茶盏一推,笑道:“你说请我喝茶,我已经喝了,比较满意。那就再见吧。”
    “你等会。”尹明喝了一声,见洛映白朝自己看过来,他又勉强将差点出口的大骂压了回去,冷冷地说,“年轻人就算有点小本事,也还是别太张狂了。像这佛手,既然晚发芽,就得乖乖长在底下,植物都懂的道理,你活了二十年,还需要长辈来教?”
    “原来阁下点了这么一壶茶,是为了教我道理,但我的见地却和你不大一样。”洛映白道,“佛手香气宜人,缓缓细品如同春暖花开,倒让我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浅浅一笑,神情悠然:“今年天气回暖早,三月时山上的桃花就已经开了,灼灼艳艳,非常赏心悦目。可惜清明前后突然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早开的花全都因寒冷而凋谢,反倒是那些迟一点开放的既有雪水的滋润,又能赶上好天气。可见争先好强得到的未必都是好结果,毕竟有个词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说是不是?”
    洛映白说话爱绕,从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后面那句“前浪死在沙滩上”他虽然没有出口,但神情语气已经说明一切,尹明没“点拨”成后辈,反倒被他给教育了,气道:“你这小子……”
    洛映白微微提音,把尹明后面的话打断:“就比如真的如你自己所言,你离校的理由就是想谋求更大的发展吗?我看未必吧。尹先生在玄学上造诣这么深,不知道平时照不照镜子——你官禄宫被悬斜纹冲破,说明早年事业上曾受到意外冲击,被迫改换职业。鼻低而陷,刚愎自用,命途坎坷颠沛。福德宫上有青筋,眼尾下垂,这是欠下了情债还没还干净……”
    他差不多把什么都说透了,眼看着尹明变色,却突然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打算深究。可是尹先生,谨言慎行,可千万别把人当成傻子。”
    尹明正满心怒火,冷不防洛映白说了这么几句话出来,正好触及了他多年不敢回忆的心事,就仿佛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猛地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地否认道:“胡说八道!”
    他拿起茶杯来,想喝口水压压惊,但是手指不停地颤抖着,茶水溅到了裤子上。
    洛映白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一把年纪了,心态还是不够沉稳,你这样怎么能好好降鬼捉妖呢?基本功还是不到家啊。”
    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将零钱放在了桌子上,虽然说是尹明请喝茶,但这种人的晦气他不想沾,还是两清比较好。
    洛映白前脚刚刚走出茶楼,身后却忽然有人大喊道:“洛大师!洛大师留步!”
    洛映白一回头,只见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大步向自己追过来,额头上已经有些薄汗,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洛映白面前,顾不得把气喘匀,匆匆忙忙地伸出双手要和他握手:“洛大师您好,我叫廖德。”
    洛映白有点纳闷,伸手跟他浅浅一握:“廖大师认识我?”
    廖德连忙道:“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随后跟过来的尹明看傻了,廖德却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转头冲他没鼻子没眼睛地指责道:“我让你帮我把洛大师请回来,你就是这样办事的?我不是已经再三强调过了吗?态度一定要恭敬!”
    尹明:“……”
    洛映白看着傻白甜,又不是真的傻白甜,刚才廖德如果没有在那个茶楼里偷偷观望,又怎么会来的这么及时,而且知道他和尹明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呢?
    他瞟了演戏的两人一眼,索性也就看破不说破。
    廖德训了尹明几句,又再三向洛映白道歉后,才带着哀求说:“想必犬子的事情洛大师也已经听说了,这些日子我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实在是救不醒他。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请洛大师看在这个份上帮帮我吧。只要您肯出手,无论结果怎么样,任何酬劳都不是问题。”
    他的态度变化一下子这么大是有原因的,一开始廖德跟尹明的态度一样,都是出于凑和试试、集思广益的心态才来找的洛映白,又因为之前罗元凡的“谗言”,对他没什么好感,期待值也不高。
    但廖德在旁边的位置听着洛映白说话时,却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的不简单。他身为生意人,自认为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接着他就接到了欧子恒经纪人的电话——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则八卦新闻,似乎是说洛映白曾经帮新晋小生欧子恒解决过什么问题,正好廖德曾经跟欧子恒的经纪人打过交道,就干脆请对方帮自己打听。
    结果等到经纪人讲完了整个事件大致的始末,他立刻就觉得不得了了。
    把真的大师给得罪了!
    廖德说完这句话,眼看洛映白似乎对自己口中的酬劳不太感冒的样子,忽然意会,连忙对一直没插上话的尹明道:“你还不快点跟洛大师道歉!”
    尹明深吸一口气,现在他还要依托廖德生活,不好得罪,只好道:“洛大师,刚才真是对不起,是我狂妄自大……那个,有眼无珠,得罪了您,您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洛映白看了两人片刻,尹明和廖德都被他盯的有点不安,幸好最后洛映白没再说什么别的,只道:“我今天没时间,两天后再联系吧。”
    洛映白这样说,也不是要故意端架子,他第二天的日程已经安排好了,要去帮着上次救出来那个小女孩翠妞办理领养手续。
    翠妞大名是梁小翠,她的父亲因为要还赌债想卖掉她,结果被她残废了的母亲杀了,洛映白后来又打听了一下这件事,翠妞母亲的判决还没有下来。根据洛钊推测,因为情况特殊,肯定不会判死刑,初步估计在有期徒刑五至十年左右——故意杀人罪这样判,已经是法外容情了,上面应该还会给予一些特殊照顾。
    但即使能够活下来,她的人生也已经彻底毁了,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极端的举动终究救下来她的女儿,梁小翠从那个罪恶的窝点中挣脱了出来,即将走上新的人生。
    由洛钊出面联系了几个朋友,最后翠妞被一对中年无子的夫妻领养,由于她家里还有亲人在世,这件事从法律上讲不太符合程序,所以洛映白跟着过来帮忙疏通关系,让他意外的是,陈敬钰那个同学石秋楠也在。
    手续基本上妥当后,夫妻两个人进去交文件,洛映白和石秋楠领着梁小翠在外面等,石秋楠和梁小翠这段日子一直在一起,大概有点同病相怜,两人年纪相差了好几岁,感情倒是不错,正在小声地交谈着。
    洛映白看见梁小翠一直盯着路边的奶茶店,就买了两杯香草沙冰,两个女孩子一人一杯。
    石秋楠有点意外,道了句谢接过来,梁小翠刚喝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这个甜水真好喝。”
    洛映白笑着冲她眨眨眼睛:“现在不觉得我是坏人了?”
    他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刚刚被救出村子的那几天,梁小翠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除了跟她还算熟悉的石秋楠等几个被拐卖的女孩子,不愿意和任何人接触,觉得他们都是坏人,现在可好多了。
    梁小翠不像城市里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们那么胆大,虽然她不是被拐卖来的,但是家里重男轻女的厉害,加上她的母亲又只生了她一个女孩,这对母女在村子里的地位很低——这点由翠翠差点被卖掉就可见一斑了。
    幸好也正因为这样,这个小女孩的心性还算纯良,白天当着人面不敢和母亲说话,入夜了却常常会偷馒头给她吃。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她对外界的警惕和敌意少了很多,小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洛映白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光是我,救你的警察叔叔,保护你的妈妈,还有收养你的新爸爸新妈妈,他们都是好人,以后会送你上学,给你买好多好多这样的甜水。所以不要害怕。过几年你亲生的妈妈就可以见你了。”
    石秋楠在旁边笑了一声:“你还挺会教育小孩。”
    她的笑声并不友善,带点讽刺的意味,像是在说反话,洛映白好像没有察觉一样,笑着说:“也不是教育,我就是希望她不要因为一时的邪恶而否定自己以后的人生。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石秋楠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手指反倒将衣兜里的东西攥的更紧了,她的美好早在当初陈敬钰推开她自己跑掉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这都是些骗孩子的、没用的屁话。
    洛映白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领养小翠的夫妻走政府的办公大楼里走出来,妻子领过小女孩,丈夫对洛映白点了点头:“今天麻烦洛少了。”
    洛映白失笑道:“好久没听人这样叫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周叔叔是家父的朋友,千万别这么客气。”
    对方哈哈大笑,两人寒暄了几句,又和石秋楠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分开了。
    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石秋楠脸色变的冷淡,她用力把还剩下半杯的沙冰在地上一砸,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样,咬了咬牙,向着陈敬钰所住的那个小区走去。
    就算被救出来了,她也永远忘不了自己曾经受到过的羞辱,羽衣人和村民们都已经被法律制裁,但是她的仇人可还有一个,她要报仇!
    结果让石秋楠没想到的是,那杯摔在地上的沙冰突然喊了一声:“哎呦,好疼!”
    石秋楠:“!!!”
    她向后退了好几步,猛地低下头,像看妖怪似的紧盯着地上的四分五裂的塑料杯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周围有明明没有别的人。
    然后在她的瞪视下,沙冰杯竟然重新复原,慢吞吞地从地面上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