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没有白昼,只有无尽的黑夜,这里的时间就跟海水一样,数之不尽。
“恭迎各位大人。”皮肤被海水腐蚀,身上烙上无数的印记,那皮肤都变成了青紫色的人站立着,常年受到浊气的侵蚀,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五官都已经变形,手臂上长出了鱼鳞,鱼鳍,弓着身子,腰间别着一把带着倒刺的皮鞭。
白言应了一声,那发丝所在的方向就是这边,但怎么没看到那个叫锦良的男人,摸着自己的鼻子,白言偏头问道:“那啥,你们这边有个叫锦良的人吗?”
“大人……找锦良何事?”深深的将头埋了下去,那人低声道,却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唯独临水轻笑了一声,手指挽着自己的长发,淡淡的说道:“问个问题,千万年不见,你可还好?”
“……”
白言的嘴角不由地一抽,连忙蹲下身去抬头看向那低着头的男人,虽然五官都看不清楚是什么样子的了,但是那轮廓还在的,明镜里的那个男人,至少有一米八五的身高,长得也算俊美,高鼻梁大眼睛的,可是现在那人,两只眼就快变得跟鱼一样了,小小的圆圆的,连鼻梁也塌了下去,唯独那眼神,不会变得。
心头一颤,白言诧异的叫道:“你就是锦良?”
“临水女神,孟婆大人,死神大人。”锦良小心的说道,很是低下的将身子弓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自嘲的一笑,临水拂袖道:“临水女神,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经元神消散了,而且,是死于你之手,你难道不知吗?”
“……”没有开口说什么,锦良就只是弯着身子,站在那里而已,一句话都没有,就这样静静的拱着手。
最怕的就是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让人很不适应。白言深吸了一口大气,帮着锦良说道:“当年临水女神之死,你不是故意的,对吗?你那么爱临水,是不可能……”
“是我杀的,正是因为如此,我现在还在这里受刑,一辈子都出不了大铁围山,终身监禁。”直接打断了白言的话,锦良回答道,却也将最后的希望抹灭了。
身体摇摇欲坠,临水眼中的泪滑落着,她紧捏着手指,哽咽道:“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吗?从开始到结束,哪怕你爱过她一点也好。都没有吗,都没有过吗?”
“……”良久之后,锦良才回答道:“没有。我不配让你喜欢,就当是敌人一样,恨我吧。”
“恨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值得临水去恨吗?你值得临水去爱你吗?她为了你,宁愿把自己当成凡人一样,去哄着你,去听你的甜言蜜语,而你呢,给过她什么?她救了你的性命,不顾子民的反对让你们进入神之领域,而你呢,就只学会了人类的恩将仇报吗?”
“哈,临水就是一个傻子,到头来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凡人。既然不爱,为什么不趁早了告诉她,还要给她那么一点微弱的希望,还要将青丝赠与给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假的吗?就像是你当初亲自告诉她一样,都是骗人的吧?”
那倒在地面上的神灵,只能无助的看着自己所爱的男人,带着部下离开。七天七夜的相伴,七天七夜的温情,都没办法软化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他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吗?能来这大铁围山里面的人啊,都是罪业深重之人。而他,也会有着如此的一天,遍体鳞伤的一天!
“你身上的万千伤痕,也不敌临水对你的失望。就算是千年万年,临水不恨你,我也会恨你!”牙齿咬破自己的嘴唇,临水气得全身颤抖着,那一双眼怒视着眼前的男人,伸手发誓道:“我临水之泪对天发誓,永生永世都不会让你再伤害临水!”
那嘴角的一抹血珠滴落,叮的一声掉入无妄苦海之中,翻起无数的海浪。那碧蓝色的身影就像是跟海水融为一体般,被无妄苦海拉了下去。
白言根本来不及抓住临水的手,那小石头落入她的手中,里面的发丝却是全部断裂,在她的眼前消失了。临水之泪变回了清澈的样子,可是,白言总觉得,还应该多加一点什么。
“大人还有其他的事吗?”纵使是面对着消失的临水,锦良也是这般淡漠,仿佛真的没有爱过她一般。
白言看着眼前的人,微微蹙眉道:“你这样对临水说话,让她绝望,有用吗?”
“大人何出此言,没爱过就是没爱过,又哪来的绝望呢。”锦良淡然一笑,缓缓直起身子来,“若是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站着,小死神还没问完话,你走什么。还当你自己是人类,桀骜不驯有神灵庇佑吗?”冷哼一声,墨菲上前一步,伸手直接拦住了锦良。
停下脚来,锦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看着白言,并无一句话。
看着时间还剩下大半个小时,白言看着锦良的那一张脸,看着他那从未变过的眼神,她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还喜欢着临水,对吧?爱她又不能说出口的那种滋味,一定很痛苦的吧。在明镜台上,我看到了你跟临水之间的事,也去了三生石找到了你的下落,可是那里面,都没有给出过你的信息。”
“大火燎原,你跟你的部下受伤逃到了神之领域里,当初的你,是个大将军之类的人物吧?”提及到大将军三个字,白言的心中也像是有什么东西膈应着一般,继续说道:“作为将军,你就不再是你了,你的前面有文武百官,有天子皇子,身后,是无数的黎民百姓。或许见到临水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你知道吗,眼神是会出卖人的。”
“你看临水的时候,眼睛里都会亮起一道光的,那是真正的喜欢,装不出来的。就算是最后的那一箭,我也看到了,除了临水之泪外,还有你的泪。”那明镜台里面,对准了临水射出箭的人,从她的身边经过之时,高傲的头颅缓缓低下,眼眸深处的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滴入土壤之中。
深呼吸着,白言上前一步,继续说道:“当然你可以承认我看错了,那只是你的眼睛里进沙子了,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戴着临水与你的发丝?”伸手探向锦良的怀中,那锦囊的一角露出,白言就要动手去取。
只是锦良的动作更快,迅速握住那锦囊,蹙眉道:“你想要做什么?”
“功过相抵,即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那么杀人也是救人。弑神,也是救神。所以你根本没有罪业,但却还在这里受刑,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白言再次上前一步,那一双好似星辰般的眸子锁住眼前的人。
就连墨菲的双眼中都闪过一道惊骇的神色,看着此刻的白言,双眼的目光也开始闪烁不定了。
锦良只是咬紧了牙关,回头看向白言,对上那一双坚定的眸子,他的心却稍微的一颤,为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的事情,可偏偏眼前的小丫头能够看到,一个代理死神,拥有着人类之躯的人能够发现他所有的秘密。
紧捏着的拳头逐渐放松了去,锦良冷笑道:“自赎。”
自赎?
这样的借口,白言可不放在心上的,那香囊里面的青丝,算是唯一的一种思念吧。深深的吸了一口大气,白言浅笑道:“对于你来说,确实是自赎了。女神之泪,呵,就算是神流下来的眼泪,也不可能转变为执念,因为在消散的那一刻,什么执念都没有了。可是临水之泪存在着,人可以创造传闻,当然也能制造出这样的执念。可惜,女神不会,会的是人。”
“你虽然死了,但是你曾经是人,闯入了神之领域,而且了解女神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人类要想通过自己的信仰之力去创造出一个传闻的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你做到的,与其说是受刑,倒不如说是跟其他神灵的一场交易。能够凝聚你的神力,让已经消散的人再度回来,就像是耗费了这么久,创造出一个临水之泪一样。”淡淡的笑着,白言看着身前的锦良,伸手握住了他手中的香囊。
存在了千万年的青丝,保存得还这么的完美,可想而知,那个拥有它的人,对它是多么的爱惜。
良久之后,锦良才发出一丝的笑意,那双眼看着白言,黑色的瞳仁颤栗着,一字一句的说道:“对,我跟地界做了一场交易,我永坠地狱,让她回来。这是很公平的交易,我在她也在。至于相见,倒不如不见,还是别再见了吧。”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对她下杀手呢?就算是着急离开,你也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处理这事吧?”白言问道,还是不相信眼前的男人,会下如此的狠手。至少,在他误认为那是梦的时候,曾经唤出了临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