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这才发现，这湖泊不一样的地方，这夜晚的天色，看什么都是黑漆漆的，可唯独这湖泊，根本不按照光学原理来，依旧青翠无比，像是湖面下打了灯光一样，把四周照得翠绿，连着湖面上的星光都能看到，荡起的涟漪中，还有些小鱼儿在游动。
    “穿心湖，能够看穿你心的湖泊。传说这下面住了一只灵猴，若是遇到了有缘之人，就会从湖面下窜出来。这个时候你若满足了它的一个愿望，他也能够达成你的一个愿望。”伸出小手在湖面上轻轻的波动着，商景墨低垂着头说道：“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这里转转，倒真的很想遇到那只猴子。”
    “不是吧，你佛弟子也这么迷信的？”白言单挑着眉毛，这湖面，真能看到猴子？开玩笑吧，猴子也会水？
    手中的动作一顿，商景墨淡漠的说道：“不是迷信，只有心灵最为纯洁之人，才能让湖面下的灵猴现身。可惜，我心不静，有魔性，见不到它的。”
    “你这么想见这猴子，是有什么愿望？说出来听听嘛，我不会笑你的。”伸手拍了拍商景墨的小脑袋，白言呵呵笑道。
    黑色的瞳孔带着丝丝的红光，商景墨很好的隐藏着，看着那泛着光芒的湖面，只是淡淡的说道：“为见一人。”
    “一般笙笙听别人说到这里的时候，都会跟我说，小白，听故事的时间又到了。然后再拿出他的好酒来，让我喝得迷迷糊糊的。”噗嗤一笑，白言听到商景墨这样说话后，不由地勾起了嘴角，双手很随意的放在背后，深呼吸道：“说吧，讲讲你的故事。故意跟我说起灵猴的事，是想让我帮你的。”
    “是，我想让你帮我。”昂起头来，商景墨上前一步看着湖面上的倒影，那小小的身躯，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模样！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蹙眉道：“在人界，我已经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没想到下了地界，却成了几岁的模样。”
    “诶，等等，你们小死神，不是在人界都是小小的死去的吗？”然后经过很多次的筛选，才能成为死神的。不过不得不说啊，这地界真的是连童工都不放过呢。
    “谁说的？”商景墨轻哼一声，伸手在湖面上一拍，他盯着湖面上的涟漪继续说道：“水中花镜中月，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小孩子的身体，并不是因为我们死的时候是小孩，而是……”
    声音一顿，商景墨站起身来，直视着白言的眼道：“而是我们太过恐怖，恐怖到需要用小孩子这个容器来封印我们所有的，智商，身体，能力，白言，你所见到的地界，不比人界干净多少。”
    “我……”白言还没说话呢，商景墨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继续说道：“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我说给你听，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哦不，在我还是一个小和尚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
    “她笑起来很美，就跟我们佛堂里的菩萨一样，是从山下来的女人。”商景墨坐在湖畔，怔怔的看着水面，所有的记忆都在那一瞬间回到了原点，无论再过多少年，他永远都记得，就算是孟婆汤，也无法将他记忆深处的点抹去。“从小就有拜佛的旅客告诉我，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小和尚见了一定要躲开，可千万别被她们吃了去。年幼的我信以为真，倒真觉得山下的女人犹如猛虎一样，不可触碰。”
    “那一年，我十三岁，跟随在师傅身边念经扫地，寺庙太过偏远，渐渐的也没人肯上山来。在那个仲夏的早上，露珠还都能打湿衣服的晴日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山下的女人，她很美，但又让我觉得恐怖。我没敢吭声，就朝着师傅的房间里跑，才知道她是师傅收留的女子。可是，我们不是和尚吗？收留一个女子，岂不是大不道？但师傅告诉我，她不是女子，我们也不是男人，只不过是一具白骨而已。”
    “我仍然很怕她，就算是吃饭也不敢靠近她。但是，每次她的笑容真的好美。我发现她不是那么可怕，每次吃完饭后，都会抢着洗碗。我也发现了，她的手指不全。十根手指，断了三根，就像活生生的被人扯了去一样，凹凸不平的。听师傅说，那是被重物碾过的，手指被砸断后，扯掉的。”
    十指连心，断一指都疼痛难忍，更何况是十根手指头呢？白言捏紧了手指，已经知道了商景墨想要见的人是谁了。
    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商景墨淡淡的说道：“我开始试着接近她，她虽不会说话，但却会写字，就用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写着。每写完字，都会对着我笑笑。从此啊，寺庙里再也不那么冷清了，我念经，她就弹琴。我从不知道琴声可以这么美，就算是少了三根手指，她弹出来的感觉也比其他乐师的要好听千万倍。做完了每天的功课，我都会向她讨教琴艺，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到永远。但，有一天，她走了，不辞而别。”
    “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一句道别，就这样带着她的古琴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下山寻遍了镇子都没有她的踪迹。师傅说，我的心动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想很想她，但我又不能离开师傅，离开寺庙。师傅却让我下山，他说我可以去追我心中的佛祖了，不必守在寺庙中。因为我的心，根本不在那里了。”
    伸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商景墨只是苦涩的一笑，喃喃道：“我也知道，心不在了，在她走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的心带走了。所以我决定，下山去找回我的心，问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可笑的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她断了三根手指，不会说话，会写一手好字而已。”
    “但不止是这样，我还有她教的琴谱，我褪去了僧衣，背上了她的古琴，四处寻访她的踪迹。走了多少年，我自己都忘记了，就连这光秃秃的脑袋上，也长满了头发，我不是那个小和尚，倒像是游走四方的行脚浪人。直到在丰都的时候，我才打听到她的一点消息。那里的姑娘们说我弹的古琴，跟他们那的一个姑娘挺相似的。”
    “我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她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我从他们口中知道，她是个官家小姐，父母遭朝廷奸臣陷害，满门抄斩。她是冒死跑出来的，流落到青楼里，靠着弹琴为生。可是，那个仇人的儿子寻到了她，让她做他小妾。她不从，就被他毒哑了，唱不了小曲，还让人把她的手指打断，说什么要让她去跪着求他。人类，多么的肮脏啊。”
    商景墨冷冷的笑着，看着自己的手指，也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甩着手说道：“所以她跑了，跑上了山，遇到了我。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下山卖菜的时候被仇人发现了，带了回去。你不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他们啊，砍了她的双手，剁了她的双腿，剜了她的双眼，拔了她的舌头，做成人彘养在猪圈里面！”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谁都不认识了，在猪圈里面找着吃的。看到我也不认识，还咬了我的手。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心在疼，血在涌。”
    还记得再次相见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仲夏的清晨，你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露珠，在肮脏不堪的猪圈里匍匐着前进，似疯癫一般。而我蹲下身来，为你拂开秀发，你却一口咬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动怒，而是平静的看着你，双手合十在身，“你要吃，就吃我吧。”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吃了他这个小和尚吧。
    但是啊，那猪圈里的女人松开了口，看着他痴痴地笑着，那笑容还跟初次见面的一样，像个菩萨一样，很美很美。
    “我用随身的古琴，杀了那一家人，她不能报仇，我来，她那么菩萨心肠的一个人，怎能让她的双手沾满鲜血。我用琴弦杀死了她的仇家，也结束了她，带着她一起回去。我不知道多少年了，师傅也已经坐化，回到寺庙里，我换回了自己的僧衣，坐在了佛主的面前，抱着她，将这寺庙全部焚化。什么都是对的，只是，我期盼着下一世，菩萨不要这样的凉薄。”
    心犹如刀割，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上一般，白言抓紧了自己的衣服，咬着嘴唇看着身边的人。那光秃秃的小脑袋，被湖面上的光芒照得发亮，也将他的一双眼，照得更加的阴冷，黑暗了。
    “不过，我好像没能等到下一世，在我堕入地狱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可能再有来世了。白言，你知道为什么我最为特殊吗？”抬起头来，商景墨看着白言，冷声道：“因为我的体内藏着疯魔之血，一旦发狂，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怨恨太深，不得解脱。本应该坠入地狱，却被地界窥探到了我的能力，所以我才成为了死神。他们为镇压我的能力，所以制作了小孩的躯壳，封印了我。不止于我，你所见到的石凯怡、书航、万舞，其他的七个人，也都跟我一样。”
    “那是什么？”白言心头一滞，当对上商景墨眼内的红光后，她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