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地面上的小小身影抽泣着,在白飞羽的目光下伸手,拨动着油碗里的灯草,看着火苗窜出,照亮着四周。在她的家乡有着点灯芯的习俗,说是黄泉路太暗,需要为逝去的人,点上一盏灯盏,摆放在棺材的前面,为老人照亮前行的路。地界的时间跟人界不一样,所以这灯芯不能熄灭,对于我们来说的一秒钟,他们可能已经摸黑了几天几页。
香火要不能断,每三炷香快要燃烧完后,又得再点上三柱,帮逝去的人指引道路,驱散黄泉路上的恶灵。
太多太多的习俗,以至于白言这个真正去了地界,都不知道,原来人界的人可以杜撰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回来了?”白飞羽看着白言,目光触及到白言身后的白色身影,不由地心头一颤。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狭长的丹凤眼微阖,白发垂腰,脑袋上还盯着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屁股后面还有一根细长的尾巴,就像是猫儿的尾巴一样,随意的摇摆着。他微张折扇,目光就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吓得白飞羽迅速转移目光,不敢同眼前的人对视。
毛茸茸的耳朵微微一动,玉笙不由地勾起嘴角,轻摇着折扇笑道:“双生子呢,没想到还能看到。”
白飞羽迅速低下头,双手捏着自己的衣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玉笙却是轻声一笑,很自然的落座在一旁的石磨上,轻展衣袖道:“小白,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现在的我,可为你做些什么吗?”
“笙笙。”手中的动作一顿,白言咬着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勾起嘴角,玉笙笑道:“想见爷爷了?那就看看躺在冰棺里面的人,好好的看看。我不能离开封印卷太久时间,所以,送你一件礼物如何?等你需要的时候,它就会开启。”
衣袖轻挥,那一抹五彩的光芒笼罩在白言的身上,没入她的体内。白言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外界而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她捏紧了手指,蹙眉道:“笙笙,你……”
“小白,现在的你并不是你,你不只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我们妖界而活,连如此的一个小劫难都走不出来,还能谈其他什么吗?之后的道路太过漫长,你需要一个人独自面对的,我们谁也帮不了你。不过我相信,我认识的小白并不是一个只会哭的胆小鬼,正因为你有着让我们放下仇恨的力量,所以……先化解你自身的仇恨,再以一个完整的小白来见我们,如何?”
“到时候,我想看到的是,一个开开心心,拥有着坚定信念,不屈意志的小白,而不是现在的你……”
修长的手指戳到白言的脑门上,玉笙的身影逐渐的透明,他的嘴角依旧上扬,宠溺的笑道:“比死亡更痛苦的是,遗忘。”
笙笙……
想伸手抓住那熟悉的身影,白言却发现,石磨上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张了张嘴,白言还是没能叫出来。心口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她无力的坐在地上,拼命的想要集中自己的精神,却发现,她根本集中不了。
满脑子都是白礼贤的身影,从小到大,那么的熟悉。
窗台前,那抱着自己的身影后,就是他的身影,逗着自己,同母亲一块笑着。再大些,能走路了,他也会抱着自己,到山间去散散步,拿起落在地上的花儿,递给自己,喜欢自己喝酒的时候,用筷子沾上一点,悄悄地放入自己的嘴巴里。那辣呼呼的味道,辣得她脸颊绯红,脑子也同现在这般,迷迷糊糊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最后,母亲离开,他们也回到了乡下,她就这样,一个人被关在别墅里,看着窗外的世界。接着白越恺接她离开,去了那个只有打骂的家庭,她最喜欢的便是每年放暑假放寒假的时候,都会被白越恺送到老家,在这里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就算是苦,她也觉得很温暖。不像那个大大的牢笼,只有寒冷。
喜欢在田间奔跑的感觉,喜欢上山掏鸟蛋的自由,喜欢追着水鸭子跑,喜欢热得不得了的时候,从房里面拿出大圆簸箕来,铺上一层睡在上面,因为身边,满满的都是爷爷奶奶的味道。
看着在门上用刀子划下的印记,一横,两横,那是小时候的自己,想要长高,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在门上记录下,可是,那最后一道的横线,却只在她的肩膀处。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有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了。
靠在门上,白言伸手按着门,手指甲划过木门,留下一道自己的印记,现在,我已经这么高了。可是,当初那个拿着小刀,为自己记录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爷爷……
守孝五天,再上山掩埋,虽然阴神归位,但白言始终是恍恍惚惚的。以前的她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无论遇到了什么,都能笑着挺过去。可是现在,无论看什么,都是一片灰蒙蒙的,看不见人的脸,看不见这个世界,连红绿灯都是灰色的。
这个世上,又少了一个爱她的人。
倚靠在护栏上,白言看着窗外的树叶拍打着,冬去春来,嫩绿的叶子已经开始发芽,这样的一个万物生长的季节里,为什么会接走那些迟暮的老人呢?
是啊,这个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卖呢。
“卓逸风,你知道吗,我后悔了,成为了死神。让我连亲情都忘记了,呵……”以前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吗?偏头看着站在阳台上吸烟的人,白言淡漠的拉上窗帘。
“不是成为死神让你忘记了亲情,是见过了太多,而遗忘了亲情。”抖着手指上的烟灰,卓逸风依靠在墙壁上,头疼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淡漠的说道:“boss,我还真尽力了。能不能成事,就看她自己了。”
整整一个星期,白言都把自己锁在房门里面,谁也不见,不吃不喝,裹着棉被卷缩在角落里。她不敢睡觉,怕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熟悉的身影。
想要起身,白言发现她早已经没了力气,强行撑起身子,却是一阵头晕目眩,直直的朝着大床上倒了下去。
“小言乖,你妈妈呢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没办法回来呢。不过你放心,爷爷奶奶还在的呢。爷爷奶奶同你一块儿玩,好不好?”
“小孩子犯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来,小言不哭,告诉爷爷发生了什么事,爷爷给你撑腰。要真是我家小言错了,我可是要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糖呢。”
“小言,你爸爸很忙,所以没办法看着你,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到爷爷这边来,爷爷可随时等着我家言丫头回家看看呢。”
无数的声音挤入自己的脑海中,那一刹那,白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会炸裂开去。可是下一刻,一股暖流顺着自己的身体流转着,慢慢的抚平她的情绪。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再睁开眼的时候,白言站在医院的门口,那是当初爷爷住的病房,双手一颤,白言下意识的推开房门。
阳光之下,那熟悉的人坐在病床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自己,“言丫头来了,过来坐。”
“爷爷,您,没事了?”白言惊愕的站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的人,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笑了笑,白礼贤应声道:“当然没事了,难道你还想爷爷死了吗?”
“没有没有,爷爷。”一头扎入那熟悉的怀抱中,白言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靠在他的怀中,耳边,是那熟悉的旋律,像极了儿时妈妈唱过的歌谣,可白言却听不明确。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在温暖的怀抱中,一点点的走了出来。
仿佛在梦里,陪伴着他走过了最后的时光,没了病痛的世界,原来也可以那么美好,虽然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只剩下一层皮,就连平时的衣服也撑不上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体上。白言扎上马尾,拉开房门直接走了出去。本来在门口的一群人同时散开,装作路过的样子,可那目光却在白言身上,挪动不了。
淡漠的下楼,白言拿起自己的背包,拉开大门走了出去,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
这尴尬的气息让石凯怡都没办法适应过来,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问道:“老大,白言姐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冷战下去啊,我好害怕啊,还是喜欢以前的白言姐,总觉得现在的白言姐不太对劲。”
“矫情,我们那个时候还亲自带离自己的亲人,都没她这么伤心,不就是一个亲人离开了吗,用得着这样要死要活的吗。”拂开自己的秀发,万舞冷哼道。
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孩子,卓逸风只是靠在门口,淡淡的说道:“一个亲人的离开,或许没有这么大的悲痛,但是一群人的离开呢。我们引魂的时候,一家几百口人被屠杀,你们当时的心情还能保持这样吗?”
“开什么玩笑,她就一个爷爷去世了,能跟我们之前相比吗?”书航蹙眉道,一脸的嫌弃。这个死神真的是选错了,没想到连这么一点的打击都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