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住在臧氏隔壁，她的丈夫典大是一名艄公，以前常和田成一起喝酒，两家也算得上世交。
    臧氏一直有点看不起王婆，觉得她没文化，说话粗俗，嘴还碎，街坊邻居有点什么事儿，只要到了她的嘴里，很快就尽人皆知。
    不过，左右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臧氏也不能太高冷。况且，从王婆那里，臧氏经常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无聊时权当解闷也不错。
    王婆似乎对谁都很热情，每天见了臧氏都是喜笑颜开，主动打招呼。更让臧氏感激的是，丈夫去世后，王婆还是那么热心，购买织机、学习织布都帮了大忙。
    日子越过越艰难，臧氏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早该这样。
    年初，王婆忽然对臧氏道：“你家娡儿好像快十五了吧，有没有许人家呢？”
    臧氏略有些不悦，我家娡儿的婚事岂是你能掺和的？心里虽这么想，臧氏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她还小，再等等吧。”
    王婆一笑：“你是舍不得吧，娡儿这么好的姑娘，确实该好好的挑个人家，别埋没了。”
    如今，家里遇到了困难，王娡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再拖下去恐怕对她更不利。臧氏想了一夜，还是去问问王婆吧，看有没有合适的后生。
    刚把自己的意思向王婆表明，王婆立马兴奋了：“哈，你终于想明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必然的事。你放心，我一定给娡儿寻一个好后生。说说，你有什么要求？”
    臧氏叹了一口气：“能有啥要求呢？只要不是太穷，人老实本分就行，最好勤快点。我家娡儿从小家务做得少，粗活儿更没干过，不想她太受苦。”
    王婆拉住臧氏的手：“老姐姐，我明白你的心。你还别说，我娘家村里就有一个极好的后生，家里有一百多亩地呢，娡儿嫁过去，绝对苦不着！”
    王婆的娘家在槐里，和臧氏第一任丈夫王仲是邻村。臧氏诧异道：“他是个农民？”
    王婆赶紧道：“可不是一般的农民，家里请了几个长工呢，人特别能干，村里后生中的翘楚。我告诉你，不要小瞧农民，家里扎实着呢。”
    臧氏沉吟道：“照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我能先看看他吗？”
    王婆爽快道：“当然可以。要不，过几天，我把他请到我家里，让你和娡儿看看？”
    臧氏淡淡一笑：“那就麻烦你了。”回到屋里，她不禁泪流满面。
    晚上，臧氏抱着王娡，柔声说道：“娡儿，我对不起你。”
    王娡望着母亲道：“娘，前些天官差的话我都听到了，他说得没错，女儿已年满十五，确实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能再拖累家里。”
    臧氏忍不住眼眶湿润：“我一直想要给你一个更好的归宿，但有时候，做个平凡人也未尝不可。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娡望着母亲，略有些迷惑：“娡儿生来就是平凡人，从未想过荣华富贵。”
    臧氏叹息道：“有些事你不明白。母亲无能，给不了你最好的，你不要怪母亲。”
    三天后，臧氏正在织机前织布，连续几天的辛劳让她的头脑有些麻木，又有些走神，时常想起儿时在蓟城的往事。
    蓟城的冬天比长陵更寒冷，风雪也更大。但每到冬天，却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躺在母亲的怀里，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仿佛是春天的花瓣在飘落。
    那时候，外面大雪纷飞，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裹着暖和的貂皮袄子，旁边是轻微作响的炭火盆，岁月静好，寒暑无痕。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恐怕永远不会有了吧。
    忽然，王婆神神秘秘的走进屋来，兴奋的对她道：“那后生来了，在我家等着呢。”
    臧氏连忙叫过王娡：“咱们一起去！”她先走到后屋换了一套新衣服，脸也洗了一遍，然后稍微化妆了一下，竟有几分贵族的气质。
    当她们来到王婆院子里时，那个叫金王孙的年轻人正局促不安的坐在堂屋里，面前的那杯茶终究没敢喝一口。
    王婆人未到声音已到：“金王孙，你臧婶来了。”金王孙立马站起，走到院子里迎接。只见王婆旁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神色端庄，气度娴雅。
    中年妇人的后面，还跟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容貌姣好，肤色白净，落落大方，他有些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是她吗？
    他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上前对那中年妇女行礼道：“夫人好。”臧氏微微一笑：“一路累了吧。”金王孙更加紧张：“不累不累，您请到屋里坐。”
    转眼之间，那姑娘已消失不见。哦，应该是躲到堂屋后面了吧，也许在暗中观察我呢。
    坐定之后，臧氏很是详细的询问了金王孙的年龄和家人情况，一切还算满意。略微沉吟，臧氏问道：“你可识得字？”
    金王孙答道：“小时候父亲送我到镇上读过几年私塾，也识得一些字。”
    臧氏微微点头：“甚好，我女儿也读过一些书。她没有做过农活儿，你能接受吗？”
    金王孙忙道：“不会让她下地的，外面的事情有我呢。”
    又聊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臧氏忽然问道：“你有想过在镇上买房吗？”
    金王孙低下头，想了想后，迎着臧氏的目光道：“我在乡下还有100亩地，搬到镇上可能不方便。我不想骗您，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臧氏站起身对金王孙道：“我家里还有一些事情，就先回去了。”随即离开。
    金王孙立即起身跟在后面，王婆偷偷拉住他的衣袖：“等等。”金王孙一怔，停住了脚步。
    臧氏来到院中，略停了停，那名少女快步从后屋走出，看了金王孙一眼，然后扶着臧氏转身离去。
    王婆有些丧气的对金王孙道：“你回去等消息吧。一切随缘，不可强求。”金王孙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麻烦王婶了，家里还有活儿，我就先回去了。”
    田家内室，臧氏坐在榻上，望着即将落入村西头的太阳，若有所思的问王娡：“你觉得那个小伙子怎么样？”
    王娡颔首道：“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臧氏转过身，默默的看着王娡，许久才缓缓道：“那孩子还算诚实，也挺稳重。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