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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嗣子之议
    不知从何时开始,宫人们忽然发现,慎夫人变低调了。以前,慎夫人对宫人颐指气使,稍有不如意,声色俱厉,如今明显平易近人了些。
    更大的变化是对窦皇后的态度,以前是处处不肯落下风,和汉文帝出则同车,归则同辇。如今见了窦皇后,是恭顺有加,谨小慎微,再不敢平起平坐。
    汉文帝对此心知肚明,不禁对慎夫人生出怜惜之心,宠爱之意更胜往昔。
    窦皇后一开始还挺纳闷,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慎夫人这是怎么了?后来,她打听到了袁盎所说之话,心里很不痛快,莫名其妙被拿来和吕太后相提并论,能不恼火吗?
    但不管如何,后宫一团和气总归是好事。汉文帝很满意,对袁盎是宠信有加。
    这天下朝后,汉文帝想了想,还是走进了慎夫人所在的凤凰殿。凤凰殿位于未央宫的东北部,是一处幽静的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殿、寝殿、膳房应有尽有。
    刚迈进凤凰殿,汉文帝就感受到了异于往日的氛围。之前每次来到这里,宫女们都在忙忙碌碌,应付着慎夫人的各种要求,今日怎么这般安静呢?
    慢慢踅进寝殿,汉文帝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只见慎夫人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颇为认真的阅读。汉文帝心中大讶,这可是一件稀罕事。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到慎夫人背后,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看什么呢?”
    慎夫人吓了一大跳,见是汉文帝,捂着胸口嗔怪道:“陛下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那是一卷《道德经》,汉文帝颇感意外:“爱妃竟也喜欢看这种书?看得进去么?”
    慎夫人蹙起眉头:“刚开始吧,确实有些晦涩难懂。现在是越读越有味道,比如这段话:‘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汉文帝饶有兴致:“说说,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慎夫人认真道:“这段话让臣妾想起了皇后,皇后从来不争什么,也不计较臣妾的失礼,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什么都没失去啊。反倒是臣妾,争来争去,不仅没得到什么,还惹得陛下不高兴,失去了陛下的宠爱。想来想去,臣妾不如皇后远甚。”
    汉文帝大为感慨:“爱妃今日之言让朕刮目相看,你能懂得这个道理是你之福啊。后宫之中,自有尊卑上下,天理命数,你若不争,焉知非福。想当初,朕和太后在代国相依为命,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谁曾想后来能入继大统呢?”
    慎夫人忽然跪倒在地,抽泣道:“臣妾有一事想向陛下相求,又害怕陛下生气。”
    汉文帝有些诧异:“你站起来说,朕不会怪你。”
    慎夫人没有起身:“臣妾侍奉陛下多年,却没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一念及此,深感不安。”
    汉文帝安慰道:“这不怪你,你起来吧。”
    慎夫人泪流满面:“陛下千秋万岁之后,臣妾必将相随于地下,以报答陛下之厚恩。”
    汉文帝一震:“你说什么呢?本朝例无殉葬之法,此等有违天道之事断不可再提!”
    慎夫人停止了哭泣:“陛下宅心仁厚,臣妾斗胆另有一事相求,以全陛下仁义之名。”
    汉文帝柔声道:“爱妃请讲,只要朕能办得到的,一定达成你所愿。”
    慎夫人略有些忐忑道:“臣妾恳求陛下从宗室之中为臣妾挑选一位嗣子,稍慰无子之憾。”
    汉朝惯例,皇帝驾崩,嫔妃中生有子嗣的随子嗣生活,没有子嗣的放出宫外自寻出路。
    慎夫人没有子嗣,按例应该出宫。可是,她出宫后如何生活呢?另嫁他人吗?不!汉文帝不敢想象,自己的爱妃有一天竟要嫁作他人妇。
    想了半晌,汉文帝转过身,盯着慎夫人,问道:“你想要嗣立哪位宗室之子?”
    慎夫人鼓起勇气道:“臣妾听说代王刘参有仁孝之名,若能托付与他,臣妾感激不尽。”
    汉文帝缓慢踱步道:“这也未尝不可。不过,兹事体大,朕还须和太后商议。”
    慎夫人再次拜倒在地:“臣妾谢过陛下。”
    长信宫内,听完汉文帝的转述,薄太后沉默有顷,对汉文帝道:“老身觉得,你应该把皇后请来一起商议,问问她的意思。”
    汉文帝有些纳闷:“为何要和她商议?刘参并非她所生。”
    薄太后笑道:“皇后为后宫之主,皇帝之子即是她之子,此事她岂能不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窦皇后也来到了长信宫,她先向薄太后问安,然后坐到汉文帝的对面,不发一言。窦皇后在场,汉文帝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薄太后主动打破了尴尬,问窦皇后道:“老身就直说了吧。慎夫人想要立代王刘参为嗣子,皇后意下如何?”
    窦皇后颇感意外,想了想:“全凭母后和皇上做主,儿媳不敢妄言。”
    薄太后似乎早有所料,又问汉文帝:“皇上的意思呢,肯还是不肯?”
    汉文帝犹豫了下,回答道:“儿臣以为,慎夫人的请求情有可原。朕百年之后,也不忍心她被放出宫。”
    薄太后道:“如果慎夫人只是为后事着想,此事并非不可。然则,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汉文帝一脸茫然:“儿臣不太明白母后的意思。”
    薄太后道:“同为女人,老身自然懂得慎夫人的苦衷,没有子嗣,晚景最为凄凉,老身又何忍?慎夫人若能慎始必能慎终。皇后,你觉得呢?”
    窦皇后躬身答道:“母后宅心仁厚,儿媳深感敬佩。”
    薄太后点头道:“皇上,你将老身的意思告诉她。不过,此事还得问问参儿,咱们总不能强行塞给他一个母亲吧?”
    汉文帝站起身道:“母后思虑甚周,此事确实应该先问过参儿。下个月,就是母后的六十大寿,儿臣已经通知各地诸侯王前来祝寿,以奉太后天伦之乐。到时,儿臣当面问问他。”
    薄太后道:“老身一向喜欢清静,不喜张扬,你又何苦大功干戈呢?不过,刘氏宗亲也很久没有团聚了,就借这个机会吧。老身只有一句话,寿宴一切从简,切不可奢靡。”
    “儿臣遵命,儿臣告辞了。”“儿媳也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