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舅舅薄昭事件以来,这是汉文帝第一次和薄太后发生重大冲突。在他眼里,身为皇帝就应该给所有人一个公道,如果连皇帝都不敢为冤死的人沉冤昭雪,那这世界每天该有多少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但薄太后的话也让汉文帝心存忌惮,如果事实证明故代王妃和四个皇子是被窦皇后下毒致死,他真的敢废了窦皇后吗?当年,刘启因为年长被册立为太子,薄太后以此为由建议立窦氏为皇后,汉文帝找不到理由反对,遂同意了。
后来,慎夫人入宫,窦皇后逐渐失宠,近几年因为患病双目失明,彻底失宠。汉文帝多次动过立慎夫人为皇后的念头,无奈慎夫人一直没有子嗣。
如今,窦皇后的两个儿子,一个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一个是坐镇梁国的诸侯王,他动得了吗?即使他真的下定决心将窦皇后一锅端,新的皇后将是谁?新的太子又是谁?
单独来看,慎夫人做皇后没问题,刘参为储君也没问题。但关键是,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一旦自己驾崩,他们还能保持亲密无间吗?
想到这里,汉文帝一阵头疼欲裂,天子大义让他无法视而不见,社稷安危又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回到温室,汉文帝倒在床榻之上,盯着头顶的屋梁沉默不语。赵同轻轻走到他身边,问道:“陛下,身体不舒服吗?”
汉文帝看了他一眼,倏地坐起,吩咐道:“你去把邓通找来。”不一会儿,邓通出现在温室,赵同知趣的退出。
“来,这边坐。”汉文帝将邓通叫到自己身边。
看了邓通好一会儿,汉文帝问道:“你说,天帝为什么还不让朕登天呢?”
“昨天,臣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天帝。”
“哦,天帝说什么了?”汉文帝立马来了兴趣。
“臣也问了天帝同样的问题。天帝说,因为人间还有不平之事,需要陛下去伸张。天下太平,人心和顺,天帝自然会来接陛下。”
“天帝真是这么说的?”汉文帝有些惊讶。
“天帝还说,陛下是天之子,而天之子就意味着公平和正义。”
汉文帝低下头,沉默了好久,站起身,对邓通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大步走出温室。
承明殿内,汉文帝单独召见了刘参,说道:“你所说之事,朕仔细想过了。此事确实存在很大疑点,应该重新调查一下。”
刘参大喜,跪倒在地:“儿臣替故代王妃和四个皇兄谢过陛下。”
“不过,朕实话告诉你,太后并不同意调查这件事。”
“为什么?”刘参有些愕然。
“不要问为什么。朕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必须保密,在没有结果之前,不得向外人透露半句。”
“儿臣明白了。”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儿臣在代国走访过二十年前的宫女,大多数对当年之事存有怀疑,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啊,年代久远,当年之人大部分已出宫。”
“不过,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当年的内情。”
“谁?”汉文帝转过身。
“儿臣的生母,袁氏。”
“哦,朕想起来了,你生母是故代王妃的婢女。当年,她对故代王妃的死耿耿于怀,多次向朕指出,怀疑窦皇后是幕后凶手。”
“后来呢?”刘参的语气有些悲凉。
“后来,淳于意一口断定故代王妃是死于附骨疽。你生母也就因此被禁闭于暴室,几年后抑郁而终。”
“唉,可怜的母亲,人微言轻,她又何苦仗义执言。”刘参流泪道。
“现在看来,你和你生母倒有几分相似,很有正义感。”汉文帝感慨道。
“谢父皇夸奖,这是父皇一直教导儿臣的。”刘参躬身道。
“放心吧,朕会给你和你生母一个交代的。”汉文帝拍拍刘参的肩。“你先回去,等朕的宣召。”
“是,父皇。”
刘参走后,汉文帝独自一人坐在承明殿。如今看来,要想彻底查清此案,袁氏是一个突破口。然而,袁氏已经去世多年,死无对证。袁氏被带到长安后,曾被幽禁于暴室,要想找到线索,只有从暴室入手。
派谁去调查呢?这个人首先必须是宫内之人,还要有一定的身份,最紧要的是,绝不会偏袒窦皇后。想来想去,汉文帝只有一个人选,慎夫人。
有些日子没去凤凰殿了,汉文帝颇觉得有些对不住慎夫人。前往凤凰殿的路上,汉文帝已打定主意,今晚就留在慎夫人那里吧。
看到汉文帝,慎夫人也颇为高兴,还和他聊起了最近研读《道德经》的心得,让汉文帝大感欣慰。
“爱妃呀,朕想麻烦你一件事。”聊着聊着,汉文帝忽然转移了话题。
“不管何事,臣妾若能帮得上忙,陛下吩咐就是。”慎夫人有些意外。
“你知道暴室在哪里吗?”
“知道,但臣妾从未去过。”
“朕要你去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她叫袁氏,十四年前在暴室死亡,死因有些蹊跷,朕想让你去查一查。”
“袁氏?陛下为何要调查此人?”
“她曾是故代王妃的婢女,也是刘参的生母。二十年前,故代王妃离奇死亡,袁氏怀疑是窦皇后下的毒,名医淳于意则断定故代王妃是死于附骨疽,袁氏因此被禁闭于暴室,后抑郁而终。朕想知道,她在暴室都经历了什么?可曾留下什么?”
听完这里,慎夫人已然明白汉文帝的意图,欣然答道:“臣妾必竭尽所能,为陛下办妥此事。”
“你要注意,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你此行的目的。”
“臣妾明白。”
汉文帝想了想,又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交给慎夫人:“这个玉佩是朕随身之物,你拿着它,没有人敢抗命。”
说起这块玉佩,还有些年历,是当年高皇帝刘邦将他封为代王时,赏赐的一个礼物,刻有一个“恒”字。汉文帝佩戴多年,虽说在宫里不是尽人皆知,但至少管事的都认得。至于那些不认识的,谅也不敢违抗慎夫人的命令。
“谢陛下信任,臣妾必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