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离刘陵的住处,郭解再也没回去过。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对刘陵怀有愧疚之情,如此形式的离开,是不是一种逃避呢?
这天晚上,郭解从朋友处喝酒回来。刚回到院子里,蓦然发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不等他认出来,那个人转身道:“郭兄,别无无恙?”是雷被。
“雷兄此次入京,应该不是一个人吧。”郭解没有请他进入内室,而是站在原地。
“当然不是。淮南王待郭兄不薄,郭兄为何要不辞而别呢?”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郭解淡淡道,自有一股孤傲气质。
雷被悠然道:“其实,我很羡慕郭兄独来独往的性格。”
“如果雷兄要走,天下没有几人能拦得住。”
雷被摆摆手:“不谈这个了。我今日此来,是想替淮南王带句话。”
郭解一言不发,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雷被只好继续道:“淮南王说,如果郭兄愿意为他做事,他可以容许你和陵翁主在一起。”
郭解迈进内室,关上门,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我今日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雷兄请回吧。”
雷被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默默回到了驿站。
几天之后,郭解离开了长安,孤身一人返回了家乡——河内郡轵县。
十月十四,窦太皇太后在长信宫接见了刘安。刘安抓住这次机会,大讲黄老治国之道,听得窦太皇太后连连点头。
“宗室之中难得有你这样学识渊博之人,一定要将黄老之术传承下去。这样吧,过几天,老身安排大臣到长乐宫听讲。”窦太皇太后高兴道。
“讲授不敢当,只是分享一些个人心得。”刘安谦虚道。
第二天,窦太皇太后果然在长乐宫的宣德殿举行了一场《淮南鸿烈》新书交流会。结果,除了许昌、庄青翟等少数黄老学说拥趸之外,大多数朝臣都没有参加。
对于这个局面,窦太皇太后似乎早有预料,叹息道:“淮南王,你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如今的局面,咱们汉家的传统都快丢咯。”
刘安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高兴得很,讲起新书来激情满怀。
几天之后,汉武帝在宣室召见了刘安。本以为汉武帝对自己的书不屑一顾,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汉武帝竟表现得格外谦恭。
“淮南王是朕的叔父,宗室之中也是德高望重,此番入朝,有什么可以教导朕的吗?”
刘安大感意外,赶紧道:“陛下言重了,臣只是奉命和陛下交流一下黄老之术,不敢言教。”
“我汉家历来信奉黄老之术,而黄老之术的核心在无为二字。敢问淮南王,对于匈奴人,应该如何无为呢?”汉武帝直奔主题。
刘安想了想道;“无为,不是毫无作为,而是因势利导主动作为。对于匈奴,臣以为,应该深入了解匈奴的风俗习惯,以及他们的敌友关系,用政治的手段制衡。”
汉武帝沉吟半晌:“淮南王的意思,朕可不可以理解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刘安一愣,你这发散思维让人不得不服啊,点头道:“陛下明鉴。”
“朕曾拜读过你的《淮南王书》,书中提到‘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如果朕觉得汉朝的法律制度有不合时宜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废除或者修改呢?”汉武帝继续问道。
“是的,时代不同,治理的方法也会随着外在形势发生变化,所谓与时俱进也。”
汉武帝高兴道:“如此说来,淮南王是支持更化改制的。”
刘安忽然发现自己被汉武帝带入了一个陷阱,话说到这里,赞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想了一会儿,刘安道:“原则上来说,更化改制并没有错,关键是要看怎么改?是不是时机已到。”
“那你觉得,朕即将推行的改正朔、易服色、建明堂之事可行吗?”汉武帝不依不饶。
刘安又愣住了,模棱两可道:“臣对这些事没有研究过,不敢说不好,也不能说一定好。”
汉武帝哈哈大笑:“与淮南王交谈,受益匪浅,朕要谢谢你。”
刘安有些沮丧:“陛下天资神武,臣不及也。”
本来,窦太皇太后让刘安给汉武帝讲述黄老之术,是想让他趁机劝阻汉武帝放弃更化改制。没想到,绕来绕去,自己竟在理论上支持了他的主张。
返回淮南国之前,窦太皇太后再次召见了刘安,问道:“听说你和皇上谈了很久,谈得还好吗?”
刘安不敢如实相告,含糊其辞道:“皇上乃不世出的天才,臣深为佩服。”
“哦,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更化改制之事?”窦太皇太后有些惊讶,问道。
“回太皇太后,皇上和臣说起过,但臣对那些事没有深入研究过,不敢置评。”刘安这次说了实话。
窦太皇太后似乎很不满,淡淡道:“看来淮南王和皇上确实相谈甚欢。”
尽管刘安没能说服汉武帝,但他带到长安里的《淮南鸿烈》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主要的原因是窦太皇太后的大力推广。
对于舆论风向的悄然变化,赵绾和王臧表现得忧心忡忡。十一月初三,汉武帝又在宣室召见了他们,商量接下来的举动。
“启禀皇上,更化改制的最大困难不在措施本身,而是能不能得到有效的推行。”赵绾进言道。
“你的意思是,朕的决心还不够?”
“陛下的决心臣等有目共睹,但陛下不一定能推行得下去。”王臧鼓起勇气道。
“此话何意?不就是一道诏书的事吗?”汉武帝有些不悦。
“敢问陛下,颁发诏书之前,陛下会向太皇太后禀报吗?太皇太后会同意吗?”
汉武帝想了想,叹了口气:“其实,这也是朕一直在顾虑的事情。”
赵绾压低声音道:“陛下想做真正的皇帝吗?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汉武帝看了赵绾一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必遮遮掩掩。”
赵绾和王臧对望一眼,沉声道:“臣等商量过了,要想真正推行更护改制,太皇太后是最大的障碍。”
汉武帝脸色微变:“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想除掉太皇太后?”
王臧赶紧道:“陛下误会了,臣等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臣等计划在朝堂上呈上一道奏章,建议朝廷不必事事禀报太皇太后,一旦陛下当场批准,形成诏令,太皇太后以后想要干涉朝政也就没了法律依据。如此,陛下就能实现完全亲政。”
“朝臣们会同意吗?”汉武帝意味深长道。
“呈奏之前,陛下不妨先和丞相、太尉通个气,只要他们不反对,一定能在朝堂上通过。”
“太尉肯定会同意的,丞相就说不定了。”汉武帝沉吟道。
赵绾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窦婴即使向着窦家,也不敢公然和皇上作对。臣等相信,只要陛下亲口和他面谈,窦婴必定不敢提前告诉太皇太后。”
汉武帝想了想:“你们去准备下,等朕和丞相、太尉商量好了,再通知你们。”
“是,陛下。”赵绾和王臧欣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