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汉武帝专程前往椒房殿看望卫子夫,以及几个孩子。皇长子刘据两岁半,看到汉武帝含糊不清的喊着“父皇”,让他乐开了花。
卫长公主刘心月已经十一岁,和妹妹刘念月在石渠阁上学,常见的字都能认识。相比母亲卫子夫,刘心月更为活泼,被汉武帝视作掌上明珠。
“父皇,女儿想你了。”一见到汉武帝,刘心月就扑了过来。
“朕也想你哦。”汉武帝和颜悦色道。
“既然想我,为何十几天都不来看我呢?”刘心月撅起小嘴。
汉武帝哈哈大笑:“好呀,小丫头,都知道吃醋了。”
卫子夫在一旁笑道:“你父皇每天忙着呢,哪能天天来看你呢?”
刘心月叹了口气,忧郁道:“唉,这就是当公主的代价吗?连见父皇一面都不容易。”
汉武帝没好气道:“小小年纪,这么老气横秋,谁教你的?”
卫子夫有些尴尬,接话道:“不管她,多读了几句书,就学会多愁善感了。陛下,臣妾跟您说一下这几个月的少府支出吧。”
汉武帝摆摆手:“不聊这个。朕既然将少府交给你了,就绝对相信你,不用跟朕汇报。”
卫子夫皱眉道:“臣妾之前从未管过钱财,陛下骤然将如此重大之事交给臣妾,臣妾惶恐不安。”
汉朝立国以来,少府相当于皇室的大管家,机构庞杂,人员众多,除了吕后之外,文皇帝和景皇帝都是通过少府直接管理,从未交给皇后。如今,汉武帝恢复旧制,让卫子夫管理少府,卫子夫如履薄冰。(少府既是官署名,也是官名。)
汉武帝抓起卫子夫的手,笑道:“你呀,不需要事事亲为,日常琐事交给少府丞,你只要管好他们就行。”
汉武帝和卫子夫聊起了正事,刘心月在旁边大为不满,抗议道:“母后,父皇好不容易来一次,能不能就不要聊那些铜臭之事了?”
卫子夫脸色一沉,想要训斥她几句,汉武帝反而哈哈大笑:“心月说得对。今天呀,朕一整天都在这里陪你们,只聊家事,不聊国事。”
刘心月大喜:“父皇,您说的是真的吗?”
汉武帝正色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会说谎?”
果然,这一整天,汉武帝都没有离开椒房殿,陪着三个女儿以及刘据在院子里各种疯玩。卫子夫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晚上,汉武帝留在了椒房殿。夜华如水,清风徐来,秋天的夜晚让人沉醉。静静的躺在汉武帝怀中,卫子夫喃喃道:“转眼间,离第一次见到陛下已经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好快。”汉武帝也感叹道。
“陛下,您还记得当初的场景吗?”卫子夫陷入回忆之中。
“记得,怎能不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唱了一首《子衿》。”
“陛下,想不想再听臣妾唱一次?”
“好,你唱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卫子夫唱着唱着,竟然哽咽了起来。
汉武帝大奇:“子夫,你怎么了?”
卫子夫擦了擦眼泪:“没有,臣妾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让人怀念,却再也回不去了。”汉武帝淡淡道。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卫子夫幽幽道。
过了一会儿,卫子夫忽然道:“陛下,尹夫人怀孕了,你知道吗?”
“朕当然知道,已经三个多月了呢。”汉武帝脸带喜悦。
“臣妾算过,尹妹妹大概在明年三月生产。臣妾已经准备好了过冬的安排,让尹妹妹安心的养胎,希望她能再为皇上添一个皇子。”
“嗯,你有心了。”如此贤惠,汉武帝忍不住亲了卫子夫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汉武帝来到了承明殿,召集几位公卿大臣商议秋决的名单。对于汉朝来说,这是一件大事,一般都是由廷尉提交名单,和公卿大臣一起商议。
廷尉张汤先将名单提交给汉武帝,汉武帝随便看了一眼,不发一言,表示没有意见。丞相薛泽、御史大夫公孙弘等人大多是匆匆一瞥,更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轮到汲黯看时,他却一个个的翻看,劾查各自的罪名,嘴里还在嘟囔着:“今年怎么这么多?是往年的三倍都不止。”
张汤有些不悦:“汲大人若是觉得哪些不妥,可以直接提出来。”
汲黯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质问道:“怎么有如此多的人因为杀死马匹而被判处死刑?张大人,这是什么时候的律法?以前可从未有过。”
张汤淡淡道:“这是今年新改的。”
汲黯大怒:“张大人,您身为正卿,上不能褒扬先帝的功业,下不能抑制百姓的邪念,使国家安定、百姓富裕、牢狱空虚,却擅自修改高皇帝的法令。如此严刑酷法,您就不怕断子绝孙吗?”
张汤勃然大怒,但在汉武帝面前,他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汲大人,您一向自诩正人君子,为何用如此恶毒的话侮辱本官呢?”
“侮辱?一匹马再珍贵,比得上人的性命吗?你判处他们死刑时,可曾想过他们的家人?文皇帝时,每年秋决仅有寥寥数人,而现在呢?何止百倍的增长。张大人,这就是你所修改的法律吗?是想让天下人都重足而立、侧目而视吗?”汲黯义正辞严。
“此一时彼一时也,汲大人不要如此简单的对比。如今的汉朝如日中天,国家正欲开疆拓土,有些法律是该改一改了。”张汤辩解道。
汲黯不想理会他,对汉武帝道:“启禀陛下,请立即废除杀马偿命的法律。”
直到此时,汲黯才发现汉武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冷冷道:“这条律令是朕亲自定的。”
“陛下,这是为何啊?”汲黯大惊道。
“如今,我大汉要与匈奴作战,所缺少的就是马匹。如果有人敢随意杀害马匹,必须严惩不贷。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律令,不是一直这样。况且,只要因此处死几个人,相信以后没有人敢再犯。”汉武帝还算耐心的解释道。
汲黯痛心疾首道:“陛下,您为何对匈奴人如此耿耿于怀啊?”
汉武帝怒了:“什么叫耿耿于怀?你忘了吗?就在今年,匈奴两次入侵,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帛?朕绝不会就此罢手!”
汲黯痛哭流涕道:“陛下,冤冤相报何时了!前年和去年,我汉军两次出击,杀了多少匈奴人?难道要永远这么一直杀下去吗?”
汉武帝脸色铁青:“当然不会,朕要彻底击败他们,让他们绝无还手之力!”
汲黯痛哭不止,却看不到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他,到最后只有嘶哑的哽咽声:“百姓何辜!苍生何辜!”
看着汲黯这样子,汉武帝于心不忍,郑重道:“汲大人,朕向你保证,五到十年之内,必须解决匈奴大患。”
汲黯沉默不语。汉武帝又对张汤道:“对于杀马处死刑者,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不是故意的,从轻处罚。这条律令,暂时只执行五年吧。”
“是,陛下。”张汤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