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大婚就算是定了下来。千面娘子听闻三公主愿意一切从简,倒也着实松了口气,才是她如今不说四面楚歌,也是焦头烂额,实在分不出许多心神,真像武后那般事无巨细操办,只当为三公主搏个清名,也是少给自己找些麻烦。
吴景辰领了她的旨意,这就命工部着手处理。这几日千面娘子在朝上大发神威,工部一众官员倒要比原先更加敬畏,这才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抱怨工期紧张,这就大张旗鼓,选派能工巧匠,打算将大衍府从里到外翻新一道,以示对三公主的敬重。
大衍府中一众弟子,多多少少也懂得些风水吉凶上的道理,一瞧工匠蜂拥而至,要对大衍府进行种种改造,这就你出一个主意,我想一个点子,一时人多嘴杂,闹得府中沸反盈天,片刻也不得安宁。
这原是按着吴景辰的吩咐,故意喧闹起来,才瞧工匠奴仆出出进进,多一人少一人谁也不曾留心。自有那精通易容改扮的弟子,将崔华霍打扮成苦力模样,让他跟着运送砖石土木的奴仆,轻易就混出了城去,不曾被人察觉。
崔华霍养伤这几日,饱受思悼之苦,本就熬得形容憔悴,又蓄起了一把胡子,便与先前那精明能干模样大相径庭,熟人乍一眼也认不出他来。再加上陈远道上窥天道,一道通,万道皆明,因材施教,传下道理,座下弟子中精通易容术的,手艺不输给寻常刺客,便能掩人耳目,助他出城。
暗中监视大衍府的几名刺客,原不曾料到崔华霍会在府中,只盯着一众弟子不多不少,每日出进人数尽皆相合,也就不曾多加了留心,才叫吴景辰的算计落到实处。
然而众刺客无知,千面娘子却是个真有本事的。
崔华霍离京的当夜,她便从星象中瞧出了端倪,当即招来菖蒲,吩咐道:“那崔华霍已然举动,全为着与我作对而来。我观辅弼二星游移,引动魁钺相合,乃是平辈助力,请得前辈出山之兆。那莽夫许往大衍秘境去了,你领几个高手沿途阻截。此番若再失手,你便不必回来。”
菖蒲连声称是,又道:“娘子容秉,弟子想请小师弟同行。那崔华霍沉稳冷静,武功也是不俗,若以旁门之术,伤他一次,就伤不得第二次。弟子愿为娘子肝脑涂地,却不敢耽误娘子大事,还请娘子降恩。”
一听她说“小师弟”,千面娘子便是冷哼一声,怒道:“休提那叛徒!我命他沿途追杀武氏,他不知被何人击败,临阵脱逃,自解了七针穿心之刑,抛下一众同门不顾!先前他救下吴景辰,乃是得了我的喻示;此番失手后脱逃,却是罪责难逃!若遇见他,就连他一并杀了,抵过你一次大罪!”
菖蒲闻听此言,不由得浑身发抖,倒不是因为高尝修背叛,而是知道竟然有人能解除七针穿心之刑。千面娘子以酷刑镇压一众刺客,其中最叫人恐惧的便是这七针穿心,才是她以钢针刺穿心脉,既不让受刑者死,也不给受刑者活,只叫其伤口永不愈合,心血日渐流失,每一举一动,都让心室痛觉欲裂,偏又无法解除,一旦自行拔出,便要心碎而死。
因着先前两度失手,菖蒲已经接受了完整的七针穿心之刑;高尝修则是因为恣意戕害同门,也被施以此刑。如今听闻他自解酷刑,还能逃走,就叫菖蒲心中涌起一股希望,自被千面娘子瞧在眼里,也不理她,只等她反心一起,妄图自解酷刑,便有苦果承受。
大衍宗中,能解除七针穿心的高人不少;可他们个个都是超凡脱俗,心无外物,或者说无情冷血之人,若要紧原因,绝不会为菖蒲医治,才要叫她病急乱投医,自寻了死路,才晓得厉害。
如此,菖蒲便领奉师命,抱着一丝侥幸,漏夜出城,朝着崔华霍的脚步追去。
崔华霍没有未卜先知之能,自不晓得已经被刺客盯上,只一出城便改换容貌,扮作花子,不靠马匹,纯运脚力,朝着长安城东边方向赶去。吴景辰一早就与他说得分明,大衍秘境就在京城外百余里处,原本不远,三日可达,只是藏在群山峻岭之中,隐在重重迷阵之内,若无宗门中人接引,十万大军找上三年,也难觅仙踪。
临行前,吴景辰已然将大衍秘境阵图传授给崔华霍,就叫常如在一旁看着羡慕非常,才是得传阵图,就意味着被大衍宗收入门墙,就不晓得崔华霍被哪位高人瞧上,只叹他自己还不晓得,很是懵懂。
既然肩负重任在身,崔华霍便也不敢怠慢分毫,一路上不敢多做耽搁,到夜深也不曾驻足,才是他性格坚韧,任劳任怨,也不晓得什么是苦,也不知道什么是累。要不是吴景辰嘱咐他大婚在十余日后,他简直能不眠不休,把自己累到吐血为止,只求早一日将消息送到。
约莫到二更时分,他眼瞧着前方有一座密林,脑海中莫名想起那日驾车迷路,菖蒲说笑的那句“林子钻不得,险路走不得”,心中一动,这才停下脚步,着实喘息许久,摸出干粮来啃了几口,寻个稳妥处倚坐,打算着小憩片刻。正要闭眼,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音传来,才叫他连忙缩起身子,隐身在巨石之后,就瞧见几道人影站定林前。
只听其中一人道:“见了鬼了!沿途客栈馆驿,都不见姓崔那莽夫!难不成娘子瞧错了星辰,又或是咱们追错了方向?”
这一句就叫崔华霍屏息凝神,才晓得这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晓得千面娘子会瞧什么星辰,只庆幸自己小心警惕,不曾在客栈落脚。
正想着,就又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道:“你这话叫娘子听见,能剥了你的皮子做鼓!那莽夫乃是朝廷钦犯,哪敢住进客栈馆驿去自投罗网!我猜他怕是投宿在路边农家,才躲过了你我耳目!前面那片林子生得极好,他最是喜欢钻林子的,咱们便在林中设了埋伏,等着他自投罗网就是!”
这一来才叫崔华霍冒出一身冷汗,暗道即便自己早一步钻进林中,也比不得这些刺客轻功高明,说不得就要被发现行踪,才晓得听人劝的好处。一念至此,那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一句话来,才是一道老者声音,道:“听话是福啊!”
不多时,菖蒲他们便钻进了密林之中,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这就隐住了身形,藏好了踪迹,彻底融入林子,叫人无从察觉。
崔华霍撞破几人密谋,便不会自投罗网,只靠着山石小憩片刻,这就趁夜绕道远走,远离那片杀机暗藏的密林,叫菖蒲等刺客吹了一夜冷风。
晓得自己已经被刺客盯上,崔华霍自然不敢大意分毫,只沿途寻着没人会走的小路一路前行,要歇脚也都寻偏僻阴湿处,只觉得身后虽是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如芒在背,不敢停歇。
然而千面娘子既然动念,遣出的刺客自然不同凡响,一众人里有菖蒲这样的用毒高手,也有擅长追踪循迹的细心人物,即便崔华霍竭力消弭一切行踪,还是避不开这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技艺。
离京第二日黄昏十分,疲惫不堪的崔华霍蜷身在某处河沟中,四野无人,却听得一人低低笑道:“追上他了,那小子就在附近!”
就听菖蒲咯咯一笑,道:“有你跟着,胜过几十条好狗!饶是崔寺丞比鬼都精,还是被你算到了他的行迹。早知道他只走小路,咱们也不必废这么大功夫。崔寺丞!故人远来,何不现身一见?”
最后这一句,菖蒲扯开了嗓子喊出,一时间山野净是回响,只听得崔华霍浑身发麻,就晓得她这一嗓子用上了类似六甲秘祝的手段,凭声音就能扰乱别人心神。他先前并不曾见过菖蒲用这等手段,原以为六甲秘祝只有大衍宗传人精通,这就失了算计,一听那声便心烦欲呕,不由得呼吸和心跳都乱了节奏。
“在这!往哪里逃!”
只听得一声暴喝响起,便有一道剑光从天而落,才叫崔华霍闪避不及,就地一滚,顺着河沟堪堪错开剑锋,反手就要去扯障刀,却听得一阵呼啸声扑面而来,仰头就见一人掌心赤红,双掌劈头打来。
知道这些刺客都有绝技在身,他也不曾奢望能硬接这掌,这边身子一斜,刀鞘一挥,正中那人手腕,巨力将其带偏,眼瞧他一掌打在河床上,便有浓重水雾升腾,才晓得他掌心炽热如火,这就心中大骇,连连退避。
菖蒲一行共有六人,每一个都是刺客中的精英,眼下只不过两人出手,就逼得崔华霍狼狈不堪,才叫他心中惊骇,晓得千面娘子真动了杀机,这才猛退几步,站定身形,凝神存想自行,胸膛高高鼓起,刀刃一挥,喝道:“临——”
这一声直如石破天惊,才叫一众刺客都愣了一愣,原不晓得他竟会六甲秘祝,不经意就被他武道精神震慑。待得众人在回过神来,却哪里还能瞧见他的身影,早被他趁机逃脱,才叫菖蒲气得跺脚,怒道:“吴景辰那小子,敢坏大衍宗规矩,将六甲秘祝教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