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娘子一见那佝偻老者,心中就没来由地一惊,直如见了宿世的对头一般,本能地想要逃跑,又不得不强压住心神,只怕稍稍一动,那老者就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到得真正的武后出现,就叫她再没有旁的念头,也顾不得暴露身份,这就身子一拧,双手一扬,两把细针如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吴景辰与武后飞扑而去。
现如今天命之人与辅政贤人都在此间,只要将他两人一齐斩杀,女帝天命自然落在千面娘子身上;至于说一众文武,原本不足为惧,愿意听话的暂且可以留下,不愿归降的当场杀了就是。无论三省大员还是六部尚书,刺客中总有人能顶替他们的位置。
她身为刺客首领,本身的武功着实不俗,这一手毒针挥洒出来,就比高尝修使出要厉害许多。只见得点点寒星犹如惊雷闪电,只在众人视线中一闪而逝,便朝着吴景辰和武后面门扑去。
武后手无缚鸡之力,却有气吞山河之威,明知自己避不开那夺命的暗器,电光火石间便下定了决心,既不怕,也不躲,只怒视千面娘子,自身不动不摇。眼瞧着那细针来到面前,却被一拢大袖罩住,才听那老者笑道:“欺师灭祖的来了,老汉还怕你这招?”
另一边,吴景辰却没有高人相护,明明瞧见那毒针扑面而来,偏生身子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来得及将三公主推开,却猛地被她一把报住手臂,身子顺势一转,随即挡在了自己面前。
一瞬间,吴景辰目呲欲裂,眼睁睁瞧着几枚细针穿透礼服,没入三公主体内,只听她惊呼一声,这就软倒在地,顷刻间面如死灰,嘴角僵硬,挣扎着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得瞪大眼睛盯着他的双眸,似乎要将他的影子铭刻进脑海中。
“师兄!快给公主服药!师兄!”
常如见状暴喝,却见吴景辰愣愣抱着三公主一动不动,这才怒吼一声,抢步上前,探手入他怀中,摸出几瓶丸药,混不管三七二十一,抖着手各倒出几枚来,撬开三公主牙关给她灌下,手指连动,一路点了她任脉几处要穴,阻止剧毒入脑。
与此同时,赵翔也急匆匆过来,手中捏着一块漆黑磁母,轻道一声得罪,这就一把扯开三公主礼服,将磁母贴近后背肌肤上那几个血点,缓缓转动,同时另一只手把住公主脉门,一面把脉,一面小心运气在指尖,探入公主血脉,撼动那几枚嵌入骨肉的毒针。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莫说在场群臣,就是千面娘子自己,都不曾预料到这等变化,才不相信三公主能在一瞬间替吴景辰挡住毒针,更不能接受她命在旦夕的事实,正欲迈步上前,却又生生停住,晓得这会儿不是心软的时候。
她化身为李妈妈,照顾三公主十余年,要说全无感情,倒也有些偏颇。始终人非草木,养只小猫小狗尚且晓得疼惜,自己亲手抚养,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女惨遭毒,千面娘子的心中也多少有些涟漪,嘴唇不住颤动。
武后则比她更甚,才是血脉相连,这就抢前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便软倒在地,再不能直起身子,只趴在地上哭喊,泣声道:“女儿!毒妇!你害我女儿!来人!将她拿下,碎尸万段!”
事已至此,两个武后孰真孰假已然无需多言,明眼人都瞧得出趴在地上那个才是真正的武后。便有金吾卫在顷刻间暴起发难,挥刀朝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千面娘子砍去。
千面娘子瞧着武后哀痛欲绝模样,心中自也是百味杂陈。她对三公主的关心与疼爱其实不亚于武后,两者之间的不同,大概是生恩与养恩那般。只不过因着她假扮宫婢,不能像武后那般予取予求,本身又不擅于表现关怀怜爱,才显得冷淡,原非冷血。
眼瞧着三公主被自己毒针所害,她心中的悲痛不比武后少上几分,却不能又丝毫动摇,只得硬起心肠,闪身避过几十柄劈头砍来的大刀,广袖一挥,就有荼蘼甜香朝着四面那方弥漫,顷刻间将周遭数十金吾卫尽数迷倒。
紧接着,就见她身子一轻,原地消失,下一刻站在了梁上,居高临下瞧着众人,冷笑道:“看来今日,是容不得你们苟活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府门猛地合拢关上,随即便有数十道人影从府邸各处浮现出来,每一个身上都散发出凌冽的杀气,直叫常如等人后背一阵发凉,晓得这是刺客中的精锐,乃是千面娘子执掌刺客一道多年来,潜心培养出的武道高人。
这群精锐刺客原本有三十六人,高尝修和菖蒲早些也在其列,每一个都有不弱于常如的实力,最强者甚至比高尝修还要厉害几分,寻常单独一个都不好对付,倾巢而出便是打算将众人斩尽杀绝,行重开江山,另立朝堂之事,乃是千面娘子的最后杀招。
今日三公主下嫁,吴景辰大婚,京中六品以上官员悉数齐聚于大衍府中。只需将众人一网打尽,再命一众刺客以易容术假扮冒充,千面娘子便能率众弟子一统朝堂;随后再花三五个月光景,就能将朝中大小官员悉数换上一遍,届时刺客便能光明正大出入三宫,参朝理政,坐拥天下江山。
这原是逼不得已的法子,千面娘子眼下也真走到了绝路,明知这一战下来,纵能杀尽在场众人,自己手下的刺客也要折损大半,便有些心疼。她倒也不是不舍,只是有些不甘,便是舍不得这多年培养的精英,舍不得这些一念起杀人如麻的机器。
然而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纠结,才听她冷声道:“动手!杀尽大衍府中一切人等!”
此言一出,一众刺客便纷纷举动,身形直如鬼魅一般,顷刻间就割断了几位倒霉大臣的喉咙,才听常如喊道:“保护诸位老爷,莫教刺客得手!”
众弟子闻声而动,武官们也回过神来,只因今日公主大婚不曾带了兵刃,这便抄起条案桌凳来挥舞御敌,保护身边文臣,倒也威猛无匹,才将李治登基三十载,平漠北,破百济,灭高句丽,伐西突厥的历练展现出来,面对千面娘子的刺客丝毫不惧,甚至凭着一腔血勇,犹有胜之,偶尔占得上风。
大唐武风昌盛,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此时,后院也是一片喧闹嘈杂,才瞧着几名大衍府弟子手忙脚乱,抱着一大堆木质刀剑冲朝前来,借着同门师兄弟掩护,分别递在诸位悍勇武将手中。
那些武官用惯了大刀长剑,强弓劲弩,骤然握住轻飘飘的木刀木剑,就觉得心中没底;也来不及纠结犹豫,抬手挥刀就砍,才发现这刀剑轻如鸿毛,却锋利无匹,斩金断铁都不在话下,当即欣然,更加勇猛,战力一时倍增。
千面娘子见状,咬牙怒骂五寂禅师,便晓得他没死,还留下这许多祸端。盛怒之下,她又是一把烟尘洒出,弥漫厅堂内外,直叫一众武将顿时手足酸软,精力不济,似有千万只瞌睡虫在耳边鸣叫,眨眨眼就能呼呼睡死过去一般。
然而她这瘴毒厉害,始终比不得菖蒲那般高明,才是她座下诸多弟子,只有菖蒲以苗女之身,完整传承了缺指道人的奇门毒术。即便是千面娘子自己,也不敢修行那等害人害己的毒功,才不能挥手毒死在场众人,只能稍稍影响他们出招。
混乱中,武后被那老者吃力扶起,退往一边墙角藏身。眼瞧着众人不敌刺客厉害,接连有数名文官遇害,她心中便也焦急,更有一股熊熊怒火,灼烧心田,才咬牙道:“前辈神通广大,还请助我对敌!今日事了,我封前辈为国公,享万世供奉,世袭罔替!”
那老者嘿嘿笑笑,不以为意,道:“国公有什么好,做圣人也不过沦落成你这般。与其身陷红尘泥淖,倒不如逍遥山水之间,老汉不过是闲云野鹤,哪有什么广大神通。你且瞧着吧,小辈人的事情,交给小辈人了断。你的劫数已满,脱离苦海,还是少动心念为妙。”
武后哪能不动念头,却被老者按着肩头动弹不得。说也奇怪,他俩缩在这墙角,也不是隐去了全部身形,却偏生没有一个刺客靠拢过来发难,便直如瞧不见两人一般,即便擦身而过,也不曾为难了他们。
千面娘子自在房梁上瞧着底下混战渲染,恍惚间却发现武后不见了身影,当即心中一紧,晓得将武后带回来那位高人非同小可,当日许就是他降服了高尝修,解了他七针穿心之刑,便不可小觑。
眼下失了武后的行踪,她便隐约觉得大事不好,晓得事不过三,自己再没有第三次对武后下手的机会。心念一动,她便瞧见常如等人团团护住的吴景辰,只瞧他呆呆傻傻抱着三公主的身子,不肯松手,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自顾呢喃不止,这便起了歹意,心道杀不了武后,杀了这贤人也好,左右自己登基无望,也不能叫武后得了便宜。
念头发动,千面娘子这就腰肢一扭,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自腰间摸出鱼肠剑朝吴景辰头颅顶心刺去。常如一直留心着她,见她动手扑来便是警惕,只将手中木剑一划,鼓胀胸膛,暴喝道:“临——”
“兵——”
常如一声方起,千面娘子的口唇间便爆出下一个字,顷刻间便压过他的声音,甚至压过场中刀来枪往,喝骂叫嚷,才叫众人耳中只剩下一声“兵”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烈焰熊熊,手中招式尽皆慢上片刻,便如时光在这此刻凝滞一般。
常如心中大骇,再想吸气出声便是不及,眼睁睁瞧着千面娘子如巨鹰掠食一般,挥动着手中寒光匕首刺向吴景辰,便是目呲欲裂,心如刀割,浑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一道阴柔暴戾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斥道:“滚!休伤吾弟!”
千面娘子一愣,就见高尝修凭空出现,站立当场,手中一柄朱砂剑血光隐约,剑尖直取自己心房而来。人在半悬空中不得借力,纵有无上武功也变幻不得身形,眼瞧着高尝修这把握天地人三才,算准时机与众人心态的一剑猛然刺出,直指千面娘子要害,就见她冷笑一声,掐诀一划,喝到:“斗——”
此声一起,虚空中便如刮起了狂风,一股阴寒飘渺的内劲瞬间将千面娘子包裹,护着她的身子不被朱砂剑穿透,反而还借着朱砂剑之力堪堪后退。就瞧她翻身落地,稳稳站住,冷声道:“你这叛徒!还敢露面!不顾教养之恩,还敢忘七针透心之痛么!”
高尝修站定原地,面无表情,眼中神光却着实闪烁复杂,自想起家中遭逢剧变,是千面娘子将他收养教导的恩情。虽说千面娘子将他当作杀人的用具养育,但教养之恩始终是真实不虚。现如今他拔剑指向恩人,保护间接害死自己一家的大衍宗门徒,便有些颠倒因果,不分黑白的意思。
然而他对吴景辰,真是当作了自家幼弟一般照顾,朝夕相处两个月下来,吴景辰的身影与幼弟已然交叠,令他分辨不清,又得那老者解救点化,心念已然产生动摇,晓得杀人夺命原非唯一的活路,平庸安稳也是人间沧桑。
一时犹豫,千面娘子的匕首就迎面而来,才是她此刻心心念念要将吴景辰置于死地,不肯放过了一丝一毫的机会。
然而她这一刀,就算是把高尝修彻底惊醒,才叫他晓得千面娘子无情,心中再没有丝毫顾虑,这便提剑去挡,却又哪里挡得住授业恩师的全力一击。
朱砂剑与匕首甫一交集,那匕首便如灵蛇般绕着剑身而下,只在他指尖到手腕绕过几圈,就将那朱砂剑连同他整只右手,切成无数碎块,洒落一地。
高尝修当即怔住,下一刻才觉得手腕处温热刺痛,抬起手就见右手齐腕断开,热血汩汩流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千面娘子哪里等他犹豫,反手一剑就朝他脖颈刺去,眼瞧着匕首就要将他血脉割断,却听得叮一声金石相击脆响。
就见吴景辰不知何时站起身来,手握象牙笏板,挡住那夺命的匕首,双目血丝弥漫,神情无尽狰狞,直叫千面娘子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都心底一寒,手下一滞,这就被笏板格开匕首,重重抽在腰间,不由后退两步,听他怒道:“你还要造多少杀孽?”
稍一凝神,她便觉得怒意冲上顶心,暗想自己何等人物,哪能轮到这小辈来教训,便冷笑道:“不多,杀尽尔等便是。你若着急,可先杀你。”
吴景辰闻言怒哼,迈步向前,身上的礼服被穿堂狂风吹动,袖口衣摆在身后狂飞乱舞,才叫千面娘子瞧着他异常高大的身形,莫名胆寒,又听他道:“我问你,还要再造多少杀孽?”
“我——”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千面娘子堪堪张嘴,就听吴景辰暴喝九字真言,手中象牙笏板牵出万千道红光,在电闪雷鸣中充斥了她的视野,直叫她脑海中顿时空无一片。再回神来,她已然倒卧堂中,身边有几名伤痕累累的刺客守护,浑不知片刻前发生了什么。
六甲秘祝凝聚精气神意,将其汇聚为九个玄妙难解的字音,每咒出一个字,便多耗费十倍精神,徒增十倍威力。纵是大衍宗中高人,寻常也不会用尽九字对敌,才是九字齐出,伤敌害己,固然无人能承受这般恐怖的意念,却也无人能消耗这般庞大的精神。
吴景辰痛失三公主,万念俱灰,又见高尝修为救自己右手被废,联想崔华霍一家惨遭灭门,回忆陈远道破颅横死右相府中,便只觉得一股难以承受,难以包容,难以描述的意念冲入脑海,浑不顾一切施展出完全的六甲秘祝,在那一瞬间以天心取代己心,一举击溃了千面娘子本已紧绷的心神,叫她吃了套完整的大衍朱砂剑。
只是此招一出,千面娘子固然遭受重创,吴景辰自己也一时跪地不起,全靠着怒火和恨意支撑精神,再没有丝毫力气面对凶悍刺客。眼瞧着常如等人与一众刺客鏖战,他这才长叹一声转回头来,瞧向高尝修,轻声道道:“多谢兄长相助。”
这一句直如九天甘露一般,点滴撒入高尝修的心田,将他顽石般蒙昧的心肠融化,这便有两道热泪瞬间划过脸颊。
道一声“好弟弟”,他这便放心微笑,身子一松,当即瘫倒,昏死过去。吴景辰连声呼喊太医署众人为他包扎止血,自己也已然撑到了强弩之末,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周身上下的骨肉血脉都开始寸寸崩溃。
“吴寺卿!”
一道熟悉的声音直透脑海,某种热忱的力量支撑着吴景辰睁开眼来,才瞧见崔华霍快步朝自己跑来,面带焦急,呼喊不断。
既然崔华霍平安归来,那么……
勉力抬头朝他身后瞧去,吴景辰就瞧见一群身着道装,仙风道骨的人物不知何时出现在府中。一众高人以蒋道士和葛道士为首,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制服一众刺客,更听得五寂禅师的声声怒吼响起,似是在为那日火场中烧毁的许多木雕复仇。
一众道人之中,自有一名身着月白道袍,头戴紫金宝冠,手持白玉拂尘,瞧不出是老是少,辨不明是美是丑的高大道人缓步上前,自有天威,一挥手将几名刺客打翻在地,这才堪堪站定在千面娘子身旁,轻声道:“师妹,收手罢。你败了。”
千面娘子一见那人,便是浑身发抖,再没有先前睥睨万物,视众生为蝼蚁的气势,一瞬间像是老下去十余岁不止,整个人精气神意都几近枯竭,却尤不知悔改,嘶喊道:“我没败!尔等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女帝天命,原本就归我所有!我没败!”
那道人神情温和,不悲不喜,轻声道:“败了,你败了,师父也败了。当年师叔祖算定女帝天命降世,师父与袁师叔分别算定天命之人。袁师叔在俗世中找到武氏,师父却将你带回山门教养。原以为你得大衍宗潜心栽培,定能成一带明君圣主,却不料你一朝破杀出山,自立门户,成了刺客首领……”
千面娘子听着,满脸难以置信,双眼瞪得滚圆,喃喃道:“师父算定我是天命之人?胡说!休想骗我!明明是师父瞧中了武氏,又嫌我出身卑微,才要将我关在山里,叫那贱人夺我的荣华富贵!”
闻听此言,道人古井无波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动容,叹道:“原来如此。当年你破门而出,竟是因这般缘故……呵,造化弄人!这便是天意难违么?当日师父与袁师叔立下赌注之时,我便在场,自晓得他认定的天命之人是你……师妹,你自承天道,却泄露天机,原是失道了。”
一声震彻天地的雷声响起,千面娘子像是被惊雷吓呆一般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自语道:“师父选定的是我?他怎么会选定我!失道……失道!我怎会失道?我不信!我乃三千年来,华夏唯一的女帝!哈哈哈哈……你!我封你为晋国公!赐尔丹书铁券,免卿九死,子孙三死!你!你便是本朝天策上将!朕命你率军十万,荡平匈奴……”
轻叹一声,那道人再不看她,晓得她道心被破,失了常态,但觉悲悯,却也爱莫能助。摇摇头,他只缓步走到吴景辰身旁,温和将其扶起,只伸手按在他眉心片刻,便叫他恢复了些许活力与生机,才听他喊道:“师父!弟子——”
“好了,不必多说。此事已了,你安心养伤就是。”
晓得自家师父身为大衍宗主,本身早已体察天心,窥见天道,无悲无喜,吴景辰便不好多说,只转向崔华霍,瞧他平安,才道:“崔寺丞,你无事便好!”
崔华霍眼瞧他先前面色灰败,这会儿倒是好转了许多,这才放心下来,连声道:“寺卿无事便好!禅师原意早些赶赴此间,奈何天后下落未明,诸位前辈着实推演许久,耽误了些许时辰,才来晚了片刻……”
吴景辰点了点头,这才挣扎着起身朝三公主走去,再不顾厅堂中局势如何,就瞧见赵翔身旁丢着几枚带血的银针,一双手正紧紧握住公主脉门,满头大汗,满脸焦急,一见他来,才连声喊道:“寺卿!公主中毒已深,毒侵入脑,属下……属下怕是无能为力!”
闻听此言,吴景辰心中升腾起一种空虚的幻灭感,只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这便缓缓起身,脚下如踏云端,走到三公主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只瞧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孔,热泪涌下,道:“无妨。这便是我的情劫。”
天降奇兵,一众刺客哪能与大衍宗高人匹敌,不多时就被全数制服。也是瞧见千面娘子瘫坐地上崩溃嚎啕,知道首领已然失了斗志,哀如心死,才叫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失了反抗的动力。
眼见局势平静,武后几步便奔来三公主身旁,只抱着她啜泣不已,与吴景辰一时相顾无言。众人都围拢过来,默默为三公主祝祷,便只听太医署一众人等纷乱,想尽一切法子要救回三公主性命。
“弟子拜见师叔!多年不见,师叔风采如故!”
谁也没有留意到,大衍宗主只瞧了一眼吴景辰,便迈步朝墙角走去,朝着不被任何人注意的老者躬身行礼。才听那老者道:“风采如故不敢说,老汉倒是还没死。可惜你师父早登玄都天,否则定要叫他瞧瞧,他惹出来的祸事!”
大衍宗主一改高人风范,只在那枯朽老者面前唯唯诺诺,又听他道:“你徒弟用情至深,倒不像你亲授。那姑娘情义两全,你就狠心不肯救她?”
闻听此言,大衍宗主一时肃然,正色道:“有因方有果,有死才有生。公主身中师妹所制奇毒,弟子惭愧,爱莫能助。若是师叔——”
“慢!你这小子,好生滑头!老汉一把年纪,朝不保夕,难道还要为你师徒操劳辛苦?去去去,找那姓崔的莽夫去!你没本事,他却有法子!你这宗主,做得太容易些!”
说着话,那老者便颤颤巍巍朝府门外走去,嘟囔道:“好大一场戏,瞧得老汉辛苦!老啦,累啦!下一个甲子,就交给你们啦!”
随着老者一步踏出大衍府门楣,原本已然见缓的风雨骤然止歇。一时间阴云裂开,化作晚霞,夕阳落下,余晖中影影绰绰,不见了他的身影。
大衍宗主目送老者离去,若有所悟,轻叹道:“这一个甲子,还是交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