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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闻蝉心想,这人也就眼睛能看了。
    李信冲韩氏扬下巴,“知道我想杀她吗?”
    侍女倒抽一口气。
    他眼睛也不眨、就下这种命令,看来就是见惯生死的。韩氏攥着袖子的手握得紧,两股战战,几乎晕过去。她心中后悔再后悔,想她出身大族,出行时,夫君细细叮嘱让她小心,前面都无事,她放松警惕,没想到临了会稽,竟发生这种事。
    闻蝉鼓起勇气,从四婶的背后抬起脸。她同样害怕,却看着少年,说,“你不要杀我四婶,我跟你们走。”
    “答应嫁我了?”他转着手中匕首,笑起来的那股戏谑和肆意,盯着她的眼神,都让闻蝉厌恶至极。
    闻蝉目中骄矜之色收起,试探说,“……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自称李信的少年偏头,“好,那你就慢慢考虑吧。”
    ……
    一行人被这些劫匪领着七拐八拐,被押进了一个寨子里。这寨子埋在深山,又因下雪而被隐埋。如果不是这帮劫匪领着,寻常人都找不到这个地方。跟着韩氏和闻蝉的侍卫,真论起来,也不一定就不如这些劫匪厉害。然到底吃了下雪和不熟悉路的亏,哪怕跟着一个向导。现在,那向导也被领走了。
    大雪天遇到这种肥羊,对劫匪们是个好消息。
    被押的人憋屈而丧气,那帮贼人,却搬着马车上的好东西,说说笑笑——一人手里抱着一个滚圆玉器,从没见到过般惊喜,不愿撒手,“这富商家里,也太有钱了。”
    “是啊,咱们兄弟辛苦奔波,他们倒是富得流油。不劫他们劫谁?”
    “哈哈,给阿信找了老婆,阿信这次该高兴了吧?”
    “那可不是!没看到阿信见到那小娘子,眼睛都直了吗哈哈?说起来,那小娘子真他娘的好看啊。老子看啊,那皇帝的女儿,都不如她好看。”
    “以后就是咱们的人咯!”
    旁人个个欢天喜地,被劫的人,却都惶惶然,又怒又恨。尤其是听到他们辱及自家翁主,恨不得啐一口,告诉他们这帮有眼无珠的痞子,舞阳翁主是何等身份,也是他们敢肖想的?然现在,大家——
    孤立无援。
    但是没关系。
    闻蝉安慰自己,四婶说,大姑父的人在驿站等着他们。如果他们不能如期到,大姑父应该会察觉的,定会派人来找他们。这些贼子,不过是乌合之众,哪里能与朝廷的兵马对抗呢?
    所以,只要自己能撑过一两日,事情就会有转机。
    到了这个鬼地方,闻蝉的侍女们都被关了起来,也无法见到四婶。坐在一个屋子里,门窗都被关死,闻蝉试着叩了叩,没有人回应。闻蝉望望屋中摆设,费力地搬过一个小几,踩上小几,试着去推那扇木窗。
    她提着裙裾趴在窗上时,门被推开了,扭头,看到站立在门口的少年,还有三四个男人。
    几人一路走来,正在说笑,“阿信,你小子运气不错,劫个色就劫个这么美的。”“难为咱们阿信开了窍!”“阿信放心,咱们肯定让你大喜之日风风光光……呃。”
    推开门,几人看到以不雅姿势跪在窗栏口的少女。
    几个人面色怪异——美人这般不讲究。
    闻蝉小脸刷地染上绯红,却装作什么都没有般,将小腿从木框缘挪下,振振衣袂,从矮几上娉娉袅袅地走下来。丽人睁着明亮的水眸,好像他们的大惊小怪,是对她的亵渎一样。
    李信玩味地看着佳人,佳人却不看他。
    “哈哈,阿信,你跟小美人聊吧,兄弟们先走了。”诡异的沉默后,身后三人反应快,在少女故作无事后,及时关上门走了。出去后,兄弟间是怎么传闻蝉那个粗俗动作的,就不得而知了。
    闻蝉忽视之前的窘然,跪坐在案几边,乌发如坠,目光低垂,裙裾下,露出素白的鞋袜。
    李信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后,趺坐到少女对面。他盘腿而坐,很放松的坐姿,盯着她低低的发顶看。这样的小美人,垂着眼睫装矜持,面颊雪白染霞,胭脂一般动人。小巧的耳珠隐在乌发下,隐约能看到通红的耳垂。
    李信手放置在案几上,撑着下巴,放肆地、无所顾忌地打量对面少女——
    闻蝉低着头,能感觉到少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是一动不敢动,唯恐刺激他。她在长安时,连丞相府上的郎君都不给好脸色,轻视、不喜、不睬,她愿意怎样都没关系。那些人一样看中她美色,但她是翁主,没有人敢欺负她。
    可是现在……这个乡巴佬,知道翁主是什么吗?
    闻蝉甚至觉得,恐怕她说出自己的身份,对方也因为没见识,而看不懂她是不能得罪的人。
    那怎么办?
    嫁他?
    长安的大好儿郎们她一个都看不上,能看上这个乡巴佬才有鬼……
    胡思乱想之际,听到少年开口,“小娘子叫什么?”
    闻蝉装死不应。
    李信扬声,“来人,把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妇人的手砍了……”
    “闻蝉。”闻蝉飞快答少年的话。
    抬目,隐晦地瞪他一眼。
    李信继续欣赏她的美貌。看她明明怕他、还不得不装作不怕,也挺有意思的。
    她说她叫什么来着?
    李信拢了下眉,“文我知道。哪个蝉字?”
    其实他连“闻”都错了。
    少女朱唇翕动,“就是‘袅袅兮秋风,山蝉鸣兮宫树红’里面的‘蝉’字。”
    李信说,“听不懂。我没念过书,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单点。”
    闻蝉无言。
    心中鄙夷:乡巴佬。
    她再一次抬头,悄悄瞪他。少年倒是目色坦然,闻蝉心想,好厚的脸皮,说自己没读过书,就跟说没吃过饭一样,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似猜到她心中嫌恶,少年眸子冷下,锐意顿现。
    闻蝉无法,怕惹恼了这贼人,只好叫了两声,“知了,知了。”
    李信静默半晌。
    扬眉,没听懂,“你说什么?”
    闻蝉心中难堪,闭着眼,勉强再开口,“知了,知了。”
    她被他逼得,手紧紧抓着袖口,握得指骨发白,受辱一般咬着贝齿,快速道,“就是‘知了知了’的那个蝉。”
    李信手搓了搓案面:“……噗。”
    什么倒霉父母,给女儿取这么个名字,还不如叫小妞二丫呢。
    闻蝉被他笑得很生气,眸下微红,唇抿了抿。李信心中觉得她可爱,有些想跟她说话。但屋外的人喊了声“阿信”,他应一声后,站了起来。同样听到外面的催促,闻蝉松口气,睁开眼。一睁眼,就发现少年俯下身,面孔几乎贴着她的脸。闻蝉身子僵硬后倾——
    “听好了。你嫁我,你们一行人带的所有东西,我一样不动,全都还给你作嫁妆,还送你那一堆谁谁谁离开。你不嫁,这些,可都是没有了。”
    闻蝉说,“……你不是说让我考虑吗?”
    “我让你考虑一辈子了么?”
    这人,痞起来真痞,冷起来又真冷。
    闻蝉呆呆看着他凑近的面孔,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凄凄惶惶的可怜女孩儿。
    门外的人再次喊一声,李信冷眉冷眼,“快说。说嫁我!”
    闻蝉被他这样欺负,有些发恼,有些着急。他一副威胁她的样子,步步靠近,硬是不给闻蝉找借口的时间。催得少女靠着墙壁,咬牙说了实话——“东西都给你,人你也留着,反正我不嫁!”
    李信没有被她惹怒,而是站起身来。
    他上上下下地看她,不知何时,他手中出现了一块玉佩。闻蝉看他手中那块玉佩太眼熟,忙低头,就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她瞪大眼,伸手想夺回。看他往后退开,笑容又凉又坏,晃得她眼晕,“定情信物。”
    出了门,三四个人同伴等着少年。
    众人的调-笑起哄下,少年的脸淡了下去,说,“这可真是麻烦。”
    “阿信你说什么?”
    李信晃晃手中玉佩,“他们的身份,绝不是富商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继续被逼婚感觉萌萌哒#
    ☆、第3章 要完
    十来个人在寨中走,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四面雪白,松柏覆压,一行人,像是白绢上的几道墨点。
    李信在这十来人里,年龄算是最小的一拨,只有十五岁。论相貌,论才学,都不出色。走在一群青年中年老年中,挺不打眼的。
    他们走向一间屋子,槅扇外站着两个小郎聊天,看到他们进来,连忙拉开门。其中一位少年,缩着脖子,笑起来映着雪,煞是明朗。此少年眉清目秀,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颇称得上“惊艳”。看到众头头过来,他机灵地拉开门,给老大们问好。
    有人看到讨喜的开门少年,咂一下舌,“李小郎,你这是弄啥咧?咱都是混混窝了,不兴你这拜天皇老子的架势啊。”
    被称为李小郎的少年,大名李江。闻言嘿嘿一笑,少年赧然中,仍能说会道,隐晦地看一眼李信,“兄长别开我玩笑了,我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像阿信哥这样,跟你们一起商量大事,多威风啊。”停顿一下,“怎么说我和阿信哥,八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李信当着小透明,百无聊赖地跟在众兄弟间,莫名其妙被提一嗓子,他扯下嘴角,“那行了。威风到做了混混,咱老李家祖宗有灵的话,脸早被丢光了。”
    李江及众人无言以对,听出了李信话里的嘲讽。
    守门的李小郎看几人哈哈笑过,纷纷拍拍自己的肩,给自己无声安慰。人进了屋后,李江方才的笑收了回去,只看着李信,目光阴下去——虽说李信是个街头混混,但会稽郡中,又有几个像阿信这么厉害的混混呢?然他羡慕李信,李信自己却不在意。
    同样姓李,同样年少,甚至同为混混,人和人的机遇,真是比不得。
    而进了屋的众人,不再关心守门少年的小心事,关上门后,就继续说起绑回来的一行赶路富商妻女。
    李信将自己从闻蝉那里顺来的玉佩,展示给几人看,“你们看这玉佩的成色,比我们以前见到的,要好很多。还刻着字,花纹似有某种规律。那自称富商家的妻女,不管是那女君,还是小娘子,气质都比我们以往见到的人好很多。恐怕真不是什么富商。”
    玉佩被人传着看,上面刻着好几个字,但这个屋子的人,也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此年代的平凡民众,根本没有识字的机会。众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茫然中,问道,“阿信,你知道这写的什么字吗?”
    “我认识‘舞阳’二字。其他字不认得。”
    李信认得简单的字,但他常对人说的,直接就是不识字。
    他让人去找红漆,又在玉佩传回手中时,刺啦一声,撕下袖上一块布条,用玉佩重重压上红漆,把红漆上烙出的刻痕,印在了撕下的布条上。众位围观下,看到李信已经在布条上印下了几个篆文大字,听他道,“阿南拿着这个布条,明天下山,找识字的人问一下,这玉佩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他语调清晰,逻辑分明,一屋子的人都听他说话,纷纷点头。
    有不解的问,“那‘舞阳’又是什么意思?”
    李信笑一下,“一个县名。”
    众人继续疑惑讨论,不懂为什么要把一个县名刻玉佩上。
    一人突想起,“对了,我从这些人手里,搜出好多竹简来。”
    李信“嗯”一声,“那把有字的都带下山,让人看看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