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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舞阳翁主对郝连离石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据说蛮族王子与丘林脱里大吵了一顿,王子以不出席面作威胁,让丘林脱里退了步。但丘林脱里也有底线,他可以不去找舞阳翁主的麻烦,不再提什么求亲的事,但是那个打他的凶手,一定要抓起来严惩。对此,郝连离石也觉得对方扫了蛮族的面子,默认了丘林脱里的意图。
    而丘林脱里依然被打。
    满城风雨,聚焦在这位空长了一身膘子肉的蛮族大汉身上。
    李信非常的忙碌。
    有种跟丘林脱里对上的意思——丘林脱里不服输,就打到他服为止!
    会稽的事已经忙完了,不需要李信去操心了。李家小郎君的一颗心,全扑到了跟丘林脱里捉迷藏的事情上。他有智谋,有武功,还有跟在他后头赶都赶不走的冤大头吴明帮忙,李信调.戏起蛮族人来,轻车就熟。
    闻蝉则心惊胆战。
    夜里寒风,天气凉飕飕的。闻蝉站在墙角藤蔓下走来走去,焦急地等人。她算着时辰,怎么算都觉得李二郎比往常回来的晚了。胆子比较小的舞阳翁主,想象力丰富。她开始自己吓自己,开始想表哥如何不小心被抓了,或者想那个脱里神武无比受了重伤……
    闻蝉扶着梯子,就想爬梯子出府。她急得都忘了还有正大光明出门这一条康庄大道,光记得她表哥总是爬墙来去,她直直地跟着说不定能碰上……
    小娘子刚攀着扶梯站到墙头,黑夜里一个矫健无比的身形就跳到了墙上。
    如鹰隼翅膀拍案,贴着水面疾掠,突惊了一汪碧海。
    闻蝉骇得身子后倾,梯子往后倒去。站到墙上的少年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这里突然出现一个梯子,梯子上还站着一个美娇娘。他反应迟了一下,伸出手臂去拉时,已经晚了一步。
    闻蝉一声惊叫。
    李信从墙上飞扑之下。他没拽住梯子,直接跳下墙,去抓闻蝉的手。
    少年如风,借扶梯之力向下加快坠力,终是赶在女孩儿落地之前,拽住了她那飘飘然的袖子衣带。少年将少女搂入怀中,身子又旋了半圈。两个人跪抱着落地,后方,梯子劈头盖脸的,对着李信的后背砸了下来。
    闻蝉的手发抖,眼睁睁看着梯子砸上少年的后背,她的脸也白了,“表哥!”
    李信脸黑黑的。
    他站起来,擦把嘴上的血迹,回头眼看塌了的梯子。李信长眉扬起,眼眸飞斜,一手扶着腰。他盯着还坐在地上的女孩儿,隐晦地看了某个地方一眼,手指指着她。少年一脸阴沉,手指发抖,分明是一个欲骂人的样子。
    闻蝉泪眼汪汪地仰头看他,“我怕你出事,才爬上梯子想看你。表哥你会因为我关心你,要骂我么?”
    李信:“……”
    他一脚踢开碍眼的梯子,满脸暴躁道,“烦死了!把你的眼泪擦干净!少给老子来这套!”
    闻蝉:“……”
    她心里诽谤:老子老子,你才不是我老子呢!粗俗的人拉到哪里都换汤不换药!
    她乖乖站起来,跟上李信。反正表哥不骂她了,她就当没有之前的小风波。小娘子关切无比地追着李信的步子,“表哥,你受伤了?你嘴角哪来的血?是不是那个脱里……”
    李信停下步子,转头看她。他慢慢地让闻蝉看到自己的脸——少年郎君的面孔没有在一夜之间如闻蝉期待的那样,变得英俊不似凡人;然闻蝉在失望了一小下后,发现自己刚才果然没有眼花。小郎君的嘴角有血迹。
    她一下子心就揪了起来。
    然后听到李信好整以暇地感叹道:“我嘴角的伤,不是因为打架,而是因为你。你没发现你的额头上多了点什么东西吗?”
    闻蝉无知无觉,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血。
    她惊恐万分:“……”
    李信声音紧跟其后:“你看看你头上的华胜是不是全是血。”停顿一下,“我没有在丘林脱里那里受伤,倒被你头上的华胜给划破嘴角了。知知,你很厉害!”
    闻蝉急急忙忙地卸下额发前的华胜,昏暗的光纤,华胜流光一转再一转,而她终于看到上面的血迹。
    闻蝉脸涨红了。
    她小声说,“对不住,我错了。”
    李信冷哼一声,趾高气扬,不理会她。已经跟随李信走上檐廊的闻蝉想了想后,左右看看,发现侍女们依然远远吊在后面,并没有紧跟他们。廊檐下的灯笼十步一个,红光微微在摇晃,女孩儿忽然从后快走几步,扑上前,从后抱住郎君的腰。
    李信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温香软玉从后扑过来,在黑暗中,少年的耳根腾地就红了。那红色,从耳根一径烧到了脖子里去。
    李信笑问,“干什么?打了我,求我原谅?”
    闻蝉:“不行吗?让你抱一抱,你不开心吗?”
    李信哼了声,嘟囔道,“给看不给吃,有什么意思。”
    他说得含糊,声音又低,闻蝉没听明白。她茫然问:“你说什么?”
    李信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闻蝉还要追问,抱着郎君劲腰的手被拉住。李信手上的温度,烫了她一下。闻蝉面红耳赤,李信托着她的手,将她转了个方向。少年郎君靠在廊柱上,把小娘子换个方向,抱了满怀。
    两个少年都是满脸通红。
    李信比闻蝉要好一点,不过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们每次抱一抱,碰到对方,异性肌肤相碰,那种颤栗感,深入骨髓,让少年们变得不再是自己。
    每次都非常的不好意思。
    却又非常的想靠近。
    闻蝉仰头看李信,看到表哥眼中那种窘迫下的深深笑意。李信轻声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当你肉偿了。”
    闻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肉偿啊。”
    李信:“……”他默了半天后,仍是忍不住笑。少年胸腔传来的震动,让闻蝉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丢脸了。而李信低着头,与她耳鬓厮磨,双唇一次次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让闻蝉心慌意乱,一颗心起起伏伏,无处着落。她听到李信似笑非笑的声音,“什么‘肉偿’?我怎么没听懂?知知,你又从我这里偷什么画了么?你是不是比我看得还多?”
    闻蝉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我随便拿么?而且你那么忙,我那么闲。你没时间看,我有大把时间啊。”
    “哦,那你都看了些什么?”李信懒洋洋问,学舌道,“我这么忙,你那么闲。我没时间看画,你把你看得,给我解说解说呗。”
    闻蝉:“……”
    “说啊!”
    李信被闻蝉踹了一脚。
    他当即揪住她,与她咬耳朵,“刚打了我,现在又踢我。你胆子够大啊!不行,我要打回来。”
    拽住惊慌的女孩儿。
    闻蝉不敢喊人,让人来围观她丢脸的行为,只好视死如归地闭眼等他打。然后李信说,“打屁股吧。”
    闻蝉:“……!”
    好粗俗!
    她仰头对李信可怜兮兮地求情,眼中波光流转,楚楚动人地撩他一眼又一眼。李信怔了一下,看着她红润的唇峰,他低下头去,就被女孩儿跳起来,在脸上咬了一口。李信嘶一声后,往后仰,闻蝉则趁此摆脱他的钳制,几步跳得老远,警惕看他一眼后,转身沿着长廊跑远了。
    李信大笑。
    笑声放出,闻蝉躲得更厉害了。她生怕表哥不讲究起来,当真打她屁股。而李信在后面乐不可支,在闻蝉这里,就跟催命符一般。
    这样的两个少年,在府上兀自玩乐。
    丞相府,却被丘林脱里找上了门。旁观长安大事件许久的丞相,没想到火烧到自己家门上。他恭敬地送走蛮族使臣后,回头就变了脸。满院子提着扫帚追那个给自己惹了事的小兔崽子——
    “你给我站住!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让你惹谁你就惹谁!”
    吴明原本等着阿父放他出门,结果没等到阿父开门,却等到了阿父追杀。他哇哇叫着,满院子乱跑,不停喊救命。吴明喊声很大,丞相的续妻,续妻带来的一个郎君,并续妻与丞相生养的一儿一女全都出来围观。看到丞相一大把年纪,追着吴明满园子跑,一家人都唏嘘无比。
    众人讨论:“阿母,兄长怎么又惹上父亲了?”
    丞相夫人摇头不知,吴明是丞相原妻难产后生下来的小子,自小被丞相宠得不成样。长大后,吴明依然是个纨绔子弟;就是丞相操碎了心。像现在这番场景,在他们家,隔三差五就要演上一会。
    这会儿,丞相追累了,吴明也跑累了。一父一子隔着假山大湖对望,并大声喊话。吴明叫道:“阿父你别追我了!我打人时,有没有报我的大名,我很小心不让那个蛮族人知道我是谁啊!都怪执金吾的人查得太紧了,才查到我来。我惹祸我认罚好啦,你不要总追我打啊!多丢脸!”
    丞相隔空与他大喊道:“小兔崽子!我是怕你惹祸么?你不知道蛮族人势头现在厉害吗?你招惹了他们,被他们打死了,为父有办法吗?!谁教的你?我不信你做坏事还能瞒这么久,肯定有人给你出主意!说,是谁!”
    吴明摇头,不肯说出李信大名。他心想李二郎寄人篱下,在曲周侯府上肯定没有在自己家那么自如。吴明决定自己背锅,反正当初他死抱着李信大腿不放时,说的就是出事自己顶。吴明很讲义气地拍胸脯:“识别十日,刮目相看!阿父我现在可聪明了!就是我自己做的,没人指使,你打死我吧!或者干脆把我绑到那帮野人跟前吧!”
    丞相:“……”
    他火冒三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是士别十日!你到底有没有在家好好给我读书?!”
    吴明:“……”
    他阿父的火气本来都快下去了,毕竟儿子仗义,丞相还是很欣慰的。结果转眼吴明又暴露了自己的短板,丞相读圣贤书长大,也想把儿子养成一个贤臣。眼看儿子越走越偏,丞相抓起扫帚,继续追打。
    吴明继续嗷嗷嗷叫着逃跑:“母亲救命!阿弟救命!阿妹救命!阿兄我要死了!”
    众人:“……”
    丞相府被闹得鸡飞狗跳。
    在鸡飞狗跳后,盖于自家儿子死活不肯供出另一个同伙,丞相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自动接过蛮族人这个烂摊子,跟对方周旋,说了一箩筐好话,送了不知多少礼,才把这事压了下去。
    丘林脱里也安静了下来,几天里,他都没有再主动去招惹闻蝉,闹舞阳翁主。
    大家都以为丘林脱里已经放下了那桩求娶的事,齐齐心里松口气。大楚皇帝还送了丘林脱里好几个美女,供对方消遣,只要不再盯着自家翁主好。然只有还在跟丘林脱里暗地里有所联络的程家五娘子程漪心知肚明:丘林脱里并不是放下了闻蝉,而是打算暂时蛰伏,以待后期的一击而中。毕竟,丘林脱里从她这里,套了不少舞阳翁主的行踪。
    程漪漠然地想:闻蝉嫁去大草原,就和江三郎无关了。以江三郎那种凉薄心性,断不会为一个小娘子奔波那么久。
    可她很奇怪,长安城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全没有江三郎的影子。江三郎又在做什么呢?
    侍女婉丝去让人查了后,来回娘子的话,“三郎在投名写折子,婢子借人看了他的折子,他似是想朝廷设立太学,请五经博士,专教人读书。三郎拟的名单,还给了寒门子弟三个名额。大家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三郎正在到处碰壁呢。”
    程漪默了片刻后,讽笑:“他还真把自己当教书匠了。世家都有私学,谁耐心建什么太学?给寒门子弟名额?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啊……一点都没有变。”
    一点都没有变。
    满长安的大人物们都忙着争权夺势。
    都忙着瓜分这种利益。
    江照白却逆着水流,走一条跟他们背道而驰的路子。理念不同,分道扬镳,本就理所当然。程漪一度觉得他的理念是疯人疯语,她不能理解他不想要权势,不能理解他的目光所在。
    夜风中,程漪站在窗前,盯着浓浓深夜。离她与定王的定亲之日越来越近,她便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想到她与江三郎的过往。
    侍女婉丝站在她身后,迟疑了一下说,“大家都对江三郎的提议不感兴趣,但是定王似乎有兴趣,定王召见江三郎,很有兴趣建那个什么太学。娘子,你说江三郎,会跟定王一道走吗?”
    程漪愣住了:什么?
    定王?
    定王忙着蛮族人的事,还有空召见江照白?
    婉丝忧心忡忡,她家娘子和江三郎的过去,总觉得危险。定王脾气温和,但是再脾气温和的人,知道自己的未婚妻与自己的谋士的过往,会不计较吗?婉丝又自我安慰道,“江三郎应该不会跟着定王的。他也知道娘子你……应该会避嫌的。”
    程漪闭目,微微笑:“他才不会为我避嫌。他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眼里只有他的锦绣河山,根本看不到我。也许我只是他路上的灰尘,随便扫一扫就行了,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我耿耿于怀,他无动于衷。”
    “人啊,总是这么犯贱。”
    总是越得不到的,越是放不下。